外科室内的空白持续了许久，久得韩芝笯连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也不自知，久得白樱竟寻不回了幻化成人身两千年后熟稔于心的发声方法。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现下的距离，悄悄地等待着对方平复。

    “那一年，是显德七年（公元960年），也正好是吾和宣儿一百年修化人身之约到期之年。

    妖怪与凡物不同，凡物寿短，最长，也不过人寿百年，经六道轮回，而妖怪，却可以永寿长存。但这长存，必是以修道为基础的，古语云：户枢不蠹，流水不腐。若要肉身不蠹，就需修身，若要心智不腐，就需学道。只有经历一千年修三魂七魄，妖怪才能将气、神、精成形，褪去蒙昧皮囊。再经历一千年修道，使虚无本元形成生物场，与宇宙不断重叠，直至合而为一，才可跳出五行。

    吾与宣儿相识于隋仁寿三年（公元603年）的东海海滨。虽然，那时都未完全褪去兽身，言语相交也颇有障碍，但彼此却因为一见钟情而惺惺相惜。

    海滨三年，吾与宣儿同修行，同修道，同游戏，情谊日渐真笃，彼此慕意已是心照不宣。不过，碍于修道未成，身份不同，并没有言明，只是相约修化人身，共享同世罢了。

    之后，宣儿被父王召回北海，吾亦跟随师傅归隐青城山。这一别，便是两百六十年。”

    白樱静静地哽噎着，一双秋水寒眸蒙着浓重的水汽死死地凝固在眼眶中，纹丝不动，却又似“欲泻三江雪浪，洗净胡尘千里”一般。

    时过境迁，面目全非，等待已经过了上千年，那两百六十个四季轮回所郁积下来的苦苦相思仍是浓得化不开，反而更日积月累成伤楚，深深地融入了她的灵魂里，难以忽略，历久弥新，直教她痛不欲生。

    韩芝笯看着，虽然无法看穿岁月的长河，但却真的看透了她的伤痛，并且感同身受。

    白樱低眉颔首，又幽幽地道：“尔以为，吾等妖怪是喜欢修化成人身吗？”

    然而，她只是幽幽地说道而已，并无等候韩芝笯的回应，便又怅怅然摇头，凉凉地继续说着，似是无能为力般身不由己的。

    “非也。

    吾等这般，实属被逼无奈。

    现今之凡世，为人所占，为人所治，可人心不古已久，无仁无道、贪婪奸佞者比比皆是，其它种族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草芥食材。人类残害血亲骨肉尚且毫不犹豫，对其它生命又怎会心慈手软。

    妖怪修道已是不易，得道升仙就更加难得，所以，当化具精魂精身后，谁不想安安静静地游过这钟灵山川，平平淡淡地享过这多情世间。

    为避杀戮与觊觎，妖怪便只能修化作人形，与人同流。

    也唯有此法，吾与宣儿才能执手相伴。

    吾会躲进孚氏山，也是缘于太想早日修化人形、与宣儿常伴，去偷煜炘君的封神榜，被他打伤的。

    被宣儿劝服之后，吾又回青城山修炼了一百年，终于修炼得可与宣儿比肩了，可是……宣（儿）……？”

    说道这里，白樱又是哽噎了。她紧紧抿着双唇，艰难地隐忍着，一低头，一蹙眉，泪水先潸然而下——白樱泣不成声，几次欲言又止，又几次欲止又言。

    她昂起头颅，想借此将泪水倒回体内，然而却因此，让它愈加恣意妄为，在白皙玉润的脸上，涕泗横流，更显得苦不堪言。

    韩芝笯再也不忍直视了，凝着热泪，悄悄地低下了视线，透过炙热的泪水，失聪一般看着模糊氤氲的世界里，那点点的光怪陆离——这是她此刻唯一能为白樱做的。

    “吾千里迢迢走到杭州，进了安济坊，看到的，却是许仙那个小人……正在啃噬宣儿的真身。

    这般，予岂能不恨！”

    也许是单薄的身躯支撑不起千年累聚的怨恨，也许是千年的守护扛不住一次次希望的破灭，白樱终于垂下了头颅，卸下了戾气，放下了坚韧，失声——无力——沉痛地哭泣起来。

    蓦地，一股异样的气流悄然而起，循序增进，渐次森寒，直至无法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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