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沉默让韩江有点害怕。

    “对了老王，你这么大岁数了为啥不找对象啊？”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小子信命吗？”

    韩江想了想，从小老师就教导我们21世纪的杰出青年不能相信封建迷信，唯物主义的大旗永不倒。

    “我刚刚才信。”

    “我一直都信，我有种预感我最后会死在这片大海，就像我爸总说死了以后给他埋在沙漠深处，我们都不是麻烦别人的人，所以我们自己把自己埋葬。我可不想飘在半空中，看着我美丽动人的妻子抱着我全世界最可爱的孩子站在我的坟头哭泣。”

    “哦对了，你来我这，把我的手机拿走。”

    韩江爬过去，掏出了王振已经被烧得变形了的电话。

    “干嘛啊，让我打110吗？”

    “咱们全艇的梦中情人归你了，等你以后当了首长，你就把照片洗出来放在办公桌前面，上面写上：王振烈士爱妻。”

    “那是我的爱妻，你就安心当你的戈壁老王吧，哈哈哈。”

    王振没有理他。

    “行了行了，不跟你争，先给你保存着，以后挂你床头。”

    王振还是没有理他。

    “老王！”韩江踢了他一脚，“老王，漂一星期都挺过来了，这才几天啊，你不是说不要放弃吗，老王！”

    舱室里只有海水缓缓渗入的声音，韩江听着自己的呼吸，也许这一刻，这里就是这个星球最孤独的角落了吧。

    时间在黑暗中默默流逝，韩江摸索着捡起来水里的巧克力，带着海水和铝箔纸的咸腥，狼吐虎咽地吃了下去。

    韩江感觉自己在慢慢下沉，他模糊的意识里想起了那个传说，当鲸鱼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体会缓慢沉入海底，并在此过程中形成的一个以分解者为主的长达百年的独特循环生态系统。鲸鱼这最后的温柔就叫鲸落。

    他感觉自己体内在发生着奇妙的变化，可还是无法抵挡肠胃的饥渴。

    海水已经没过脚踝，韩江拼尽全力在水里摸索着，希望不知道几天前自己吃下巧克力这个事只是一个梦。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提起来大口嚼了起来，也许是鱼跑了进来吧。

    可是舱室还没有漏水漏到鱼也能进来，韩江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了，开始疯狂地呕吐，可是已经没有东西能吐出来了。

    渗水的速度在加快，韩江坐在地板上，海水已经到了胸口。

    多久了呢？可能已经超过老王漂了七天的记录了吧。韩江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他也想像死缓的囚犯一样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是流泪的力气已经没有了。

    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站在沙滩上，想象着未来丰富多彩的人生，今天要做一个勇敢的水手，明天要做一个骄傲的飞行员，然后在一天的白日梦尽头，被妈妈拎着领口抓回家去。

    他看到了一家人坐在那个破旧的实木圆桌边吃饭，自己的碗筷已经摆好，奶奶在不断往碗里夹肉，爸爸喝着酒，臭着脸埋怨老一辈的溺爱。

    他看见了第一天上船，老兵们嬉皮笑脸地跟他打着招呼，领导一本正经地点头回应他标准的敬礼，自己大声嘲笑着同期大个兄弟又在舱室里撞到头了，然后回头不小心自己也撞得眼冒金星。

    他看见了一片茫茫大漠，太阳真实地挂在半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感受着实实在在的温暖，前面的骆驼上的人回过头，摘下了脸上的面纱，原来是王振啊。他正微笑着冲韩江伸出手：“兄弟，你终于来了。”

    他看见了舱室终于还是被水压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

    “活下去！”

    这是沉落的鲸鱼脑海中最后的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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