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城内时,天色已经渐晚。√
春日澄澈的天空泛着干净极了的苍蓝,更加衬出其下万家灯火的融融暖意。
“你冷吗?”
长平自己虽然不冷,临到入夜,也感受到了透过衣衫的凉风。担忧身边人的身体,她低下头问道。
早在马上,琴师的腿就不再疼了,现在已经能正常走路,只是长平顾及着他,仍然放慢了速度,用手臂支撑着他慢慢逛。此时得了长平的问话,他会以一个柔和的笑容,清冷的眼底,也仿佛被这满京的灯火镀上了几分暖意。
“不冷的,大侠尽可以不要顾及我,去看自己想看的。如果我没想错,你应该对这京城并不熟悉吧?”
长平利索地点点头,回道:“所以还得靠你带路了。靠我自己也想不出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该是你引着我去才是。”
琴师似乎沉吟了一下,而后问:“那就要大侠给我个方向了。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可京城里没有宵禁,直到子时都有吃食。大侠是想正经用一点,还是感受感受京里的特色呢?”
他这么问了,自然也是想要长平选择后者。盛小将军自己倒是怎样都好。她在大周的边陲长大,虽然也说不上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也远远及不上京中繁华。虽然之前也因为朝中的缘由而上过京,但心中惦记着回去复职,也只是匆匆来去,竟从未体会过这夜里也仍然繁荣的商市。
“来都来了,自然要入乡随俗。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带我去就好了。”
琴师露齿一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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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说起来,未过门的新娘子,和她未来夫君的男宠出来逛街,这算个什么事。
长平心里这么想着,一边一手搂人,一手撸串,别提有多么惬意。
涂了蜜汁的鸡肉,被炭火烤出润润一层肉汁,一口咬下去,外皮鲜辣咸甜,内里柔嫩多汁。长平只是吃了一口,就立刻提着嗓子,冲那摊主一连叫了五串。亏得她手指修长有力,否则还真拿不住这么多。
“据说这烤肉料,是从宫里传下来的方子,那摊主祖上曾做过御厨的。”不愧是清风霁月的一个人,琴师就连吃肉串的姿势都十分优雅,咽下那小小的一口后,他的声音中含着几分笑意,说:“自然,这些也都是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如果把这些当了真,那岂不满街都是什么劳什子御医宫女的后人了。”
“他们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客人们也乐得听个乐呵。”长平随意回道,找了个街边木桶扔掉木串后:“说来也有趣,我们今夜点的这些吃食,每一份都只有几口的量。我本以为晚上要挨饿了,可逛了这么些家,到现在竟然已经饱了。”
“如果每份给得多,也没有人会多买了,这夜市也就不会有这般的繁华。”琴师和她一同感叹着:“这些细节,如果光是道听途说,不亲身过一次,是怎么也想不出的。”
两人边散着步,边交换着无关紧要的闲话。虽然彼此连名字都尚未交换,但不知怎得,长平竟然有了一种彼此已相识良久的错觉。
但和楚瑜那样无话不说的挚友关系,又不相同。具体是哪里有了区别,长平说不上来,可她却感受得到自己心底某处抹不去的怪异。
焦躁似的,别扭似的,像是怎么也挠不到的痒。这未知的感觉让长平只能尽力表演着坦荡,觉得是份折磨,可又怎么也不希望这折磨快点结束。
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了许久,她努力想着话题,终于灵光一现,停下脚步,望着身边人的眼问道:“对了,我竟现在才想起来,来时你不是说在这京里有事想做么?一人做不得的那个?”
“我们已经在去时的路上了。”琴师微笑回道,而后身手遥遥一指,长平顺着那脂玉般的手指看去,那是路边栏杆下、静谧流淌着的河。
要说这河和白日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在和缓的河流上,寥寥地飘着几个形式不一的河灯,融融的火光映着剔透的河水,隐隐能照见几条宛然游动的锦鲤,和这奢华的夜色相比,美得相得益彰。
“你想放那河灯?”长平的心底有了明悟,问道。
身边人微微颔首,他那看着总有些沁蓝的双眸,在注视着那些河灯时,有着隐秘得几乎看不出的柔和。
“本来的话,应该是在节日做的,再不济也该在初一十五,像今天这样不着不落的日子,你看……”他抬眼望着长平,眼眸微弯,笑得明明如此温暖,却让长平感到没有来由的寂寞:“也就这孤零零的几只罢了。”
他转而凝视着其中一盏兔子模样的暖黄河灯,说道:“这河通着凉水。在王府里,京中的人情冷暖,向来是摸不见看不着的东西,可唯独到节日的夜里,总有河灯能飘到我这边来。”
他没有细说,可光靠这几句话,长平就能想象出那是怎样的场景。苍白肃杀的王府里,形单影只的弹琴人,和裹挟着似乎接近、也似乎遥远的,无数人们祝愿的光的洪流。
对他来说,那些小小的、微弱的光,足以温暖了那些凉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