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长平带着什么人上来之后,颜琉的表情只是微微一顿,没有露出破绽。
他帮着相亲摆好了杯盏,又亲自提长平沏了杯茶,才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将军问这位公子是……?”
长平用了口茶,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那粉衫男子的姓名,于是自然地扭头问道:“你怎么称呼来着?”
“柳奉如,大人叫我一声奉如就行了。”男子讨好地笑着说。
“他说也是这班子的铁忠,我就起了意,想把他请来做你的话伴。”长平也替同坐在身侧主位的颜琉分了分点心,解释道:“我是个当兵的,不懂这些风雅东西,光和我在一起,怕你无聊。”
她挑了一块中间沁着梅花印的糕饼,咬了一口,觉得自己今天很有几分体贴。
至于那柳奉如,他一听长平这话,似乎还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只想让他给自己相公做个戏伴。
这可怎么行。他原本想着,那话只是找个由头,至于当真进了厢房里,灯光幽暗、厚墙重扉,想要做些什么不行。这将军肯带自己上来,应该就是默认了这一层意思才是。
他哪里想得到,眼前这女子竟是真的没动一点心思。
只是听那貌美的王爷,对着新婚妻子一口一个“将军”地叫,想来关系并不亲密,说不好连洞房都没进过。柳家四郎就觉得说不定还有戏,就打算从侍从席里搬了自家的凳子坐到她身边,好好用上时间向她展示展示,自己同她气质雍丽的新郎官儿不同的魅力。
他还没来得及把想法化作行动,就听着了轻柔的一声唤。
“香芹,没听见将军的话吗?还不快点给这位柳公子摆座。”颜琉姿态优雅地抬手示意了自己身侧的位置,冲小侍女说。
“啊,是。”
香芹连忙听命,带着找不出理由抗议的柳奉如,安置在了颜琉身侧。
见颜琉拿了茶杯,看样子竟是要给自己斟茶。柳四郎被他骇了一跳,连连称不敢。开玩笑,即使他得了消息,知道眼前这王爷只是个空架子,可他无论如何也是真真正正的王爵之身,当今圣上的亲哥哥啊!
而颜琉则直至了他推让的动作,唇角含着一抹无可挑剔的笑容,以美如玉雕的手,将那茶杯塞进柳奉如手里,说:“柳公子既是将军请来的,便也是孤的客人,自然受得了这一杯茶一张座。若是再推辞,便是瞧不起我了。”
他这般说了,既是那语气温雅如清风拂面,柳奉如又哪里敢再拒绝。虽然心里七上八下,还是道了谢,恭敬地用起这凉王爷亲手沏的茶来。
这家戏楼的茶,他是熟悉的,只是差强人意而已。可今日,也不知是不是沏茶的人太特别,清澈的茶汤中藏着一丝淡淡异香,顺口醇滑,竟是比以往一次都口感上乘。
颜琉注视着他把那杯茶饮干,而后不落痕迹地移开了视线,落在了楼下那即将拉开的帷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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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赵蓉与香芹二人意料的是,这场戏竟然看得并不十分尴尬。
王爷当真和那不知哪里来的柳公子交谈甚欢。虽然旁人都听得出,是王爷见识渊博,又乐得循循善诱,而那公子哥儿则远远不像先前自己吹嘘的那般懂行。
大概是被二人的话头引诱,本来只专注于茶点时不时才瞥一眼戏台的将军也参与了进来。她听起来是真的没怎么看过戏,可哪怕最荒谬的问题,王爷也不带一丝不耐烦地同她细讲,不多时,将军便真的投入进了故事里。
“要光听这《长相思》的名字,还真想不到,”戏毕,盛长平鼓起了掌,感叹道:“这居然是个志怪故事。”
那柳奉如便笑着附和道:“将军却有不知,当下时兴戏曲,寻常的咏情本子早就被旁家戏班子演烂了,所以都好另辟蹊径,讲那狐仙妖鬼的故事。于妆饰戏服等方面,也不用拘泥规矩,反而更易出彩。”
长平点点头,又是赞道:“打戏也有趣儿的紧。那演判官的女子,必有外家功夫在身,一把锁链虽只是戏具,也舞得有凛凛杀气。”
颜琉则支着头,冲左侧的长平一笑。这里能专注于戏台,本就特意透不进什么光亮,昏沉的光影里,更衬出凉王爷那如骨般森白的皮肤,和其被茶水温润、愈发秾艳的优美嘴唇。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似暗流内蕴的清泉:“可是依我看,无论鬼怪也好武戏也罢,都不过是添头。这仍是个最彻底的咏情剧。”
长平不解:“可这剧里八成的戏份都主角二人身上,只是讲了方生战鬼的传奇故事罢了。”
“张豪生拒不放手,是执;袅袅自甘赴死,是痴;方生斩鬼神,是狂;判官舍魂开二人生路,是乱。每个人都是疯子。”
“将军,你不觉得,情之一字的真意,便是会教人疯狂么?”
颜琉似有几分陶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