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心并没有去监视秦翎墨，而是去到郊外更深处。在通往邻城的民道旁有处废庙，破朽的门楣布满蜘蛛网，朱漆斑驳，瓦檐间蒿草杂生。即便是匆匆过路的行人也不会选择在此歇息。

    而玄心右护法却毫不介意，举步走进废庙里。

    扑面而来的土腥味让他微微皱了皱眉，庙内的神龛已经有一半塌陷，神像斑驳露出土胚色泽，缕缕水渍像是默默流泪。

    他拿起挂在腰际的红漆云龙埙，轻轻吹奏。低沉怪异的音律飞旋而出。随着乐声像水波一样弥散，无数条黑红麋蛇从缝隙里爬出来，它们像浪潮一样涌动又像训练有素的士兵，全部聚集到神龛前面的地面上。

    也不知它们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木质地面掀开一大块。一团米白色丝絮般的东西露出来，足有一人大小。万心停下吹埙，那些麋蛇纷纷让开条道，他背着手缓缓走过去。

    那团米白色丝絮好像只大茧，隐隐透出里面浅黑色的阴影，似乎在蠕动。万心重新将埙放到唇边，一丝高亢的音律飞旋而出。就像号令般，刚才退去的麋蛇统统跳到茧上，疯狂啃咬着那层层丝絮，然后钻进去。

    茧子开始剧烈地抖动，万心往后退了两步。当最后一步刚刚站定，那大茧中伸出一只手。接着，丝絮破裂，一个人从中钻出来。

    他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裸露着身体，粘着丝絮碎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走路的姿势最初有点怪，就像打碎脊骨般直不起腰，垂着头，长发遮挡住脸。

    万心勾唇一笑，将埙放好，打了个响指。

    茧中人便朝他蹭过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万心脚旁。玄心右护法俯视着他，唇边的笑慢慢加深，变冷。他伸手攥住茧中人的下颌，一抬。发丛中露出的那张脸竟然是秦翎墨，目光迷离空洞。

    “去吧，乖孩子。”

    从茧中走出来的秦翎墨再次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步一摇地慢慢走出废庙。光洁的皮肤下偶然有什么的东西游走。

    一直等到黄昏，胡滢也没等到秦翎墨。为了打发无聊，她跟门房的那些仆役小子们玩起双陆。随着她连连获胜，到手的月钱是堆成小山，那些仆役的脸也皱得像十八街大麻花。

    管家本着不能让胡滢姑娘受累兼避免府中一干小厮们下个月全喝西北风，及时制止了胡滢继续玩下去的冲动。

    “要不，小胡姑娘，晚点你再过来瞧瞧？”

    嗯……好吧。“总算将酒肆的损失挽回点的胡滢点点头。其实她并不想走，但等了快一天也不见秦翎墨的踪影，想着他肯定是在宫中或者政事堂。心底还有点小郁闷，也不知道派人跟她说一句。

    但郁闷归郁闷，胡滢一整天都觉得心慌，就连在酒肆数钱钱都安抚不了，这才蹲在秦府等翎墨回来。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

    眼见着金红晚霞渐渐沉进地平线，倦鸟都回巢了。

    这么大的人应该不会有事吧？不过在狐狸里来说，这个年纪跟孩子也没什么区别。唔……难道是迷路了？

    胡滢嘟囔着走出相府，背着手，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她干脆去采撷夜露，好来酿造银花夜露酒。

    木樨，银花跟忍冬昔都好说，只有夜露比较麻烦。如果想酒里有草木香就要收集草叶露，想要增添花香就要花露。此时正是石榴花盛开的时节，胡滢顺理成章地也决定收集些石榴花露。

    虽然白芍城的夜晚依然繁华，但到底不能跟白天比。离开主街后人声渐渐稀疏，周遭笼罩在宁静的夜色中。城西有几棵年头不小的石榴树，红艳艳的榴花如霞如锦。胡滢捧着只玉碗，用银勺轻轻碰触露水，这样一点点收集起来很耗费精力与时间。但为了酒肆的名誉跟质量，她愿意多花点时间。

    这相当考验人心，不，是狐心。胡滢倒也不急躁，只是明显有点不在状态。心里还想着要不要待会再去相府瞧瞧。又或者宫中有事把他留下了？轮到值宿？

    她摇摇头，算了，就算他回来估计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真是善解人意啊。胡滢一边赞美自己一边放下银勺，转身冲着故作叹息：“有什么事就出来说，我最讨厌鬼鬼祟祟。”

    她身后是空荡荡的街道，但就在她话音刚落，一道人影自旁侧的屋顶飞落下来。胡滢的夜晚视力很好，即便月色并不是很明亮，她依然看出那是个女人，一个挎着黑金岚刀，穿着暗红翻领胡服的女人。

    “你是谁？”胡滢确定那是个人，虽然感觉起来跟普通老百姓也有很大差距。

    “我们今天刚见过面。”女人的声音很好听，但隐隐有着金石之音。

    胡滢耸耸肩：“不记得，有见过吗？跟我套近乎也没有用，想买酒明天请早。”

    “我叫八重樱，今日我家少主刚刚同你见过面。”

    “哦哦哦！你是玛瑙弯刀的侍女！”比起顾夜这个名字，胡滢先喊出了玛瑙弯刀。八重樱眉峰微微一皱，有些轻蔑地瞧着胡滢：“我是来劝你，对我家少主死心吧，你们是没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