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追了很久,始终没追上他,就这样看着他衣袂飞扬、怒气冲冲地消失在影壁外。
意外、震惊、悲愤,让她摇摇欲坠,扶着廊柱站了片刻,她霍然转身,往寝殿里疯跑,崩溃般凄厉地尖叫:“纹杏!纹杏!你快来!你快来啊!”
紫澜宫。
今夜月华如水,不知不觉流满了寝殿。
她抱膝坐于一地光华,下颌搁在膝盖上,长睫低垂。
没有泪水,但是深沉的悲伤浸透了玉雕般的面庞。
突然,寝殿的门被猛力地推开,她掀起长睫,难以置信,惊喜地一跳而起:“辰!”
他回来了!他记得曾答应今晚陪她!
她刚冲过去,就被他一把拧起来,恶狠狠地喝问:“是不是你干的!”
她被提在半空晃着,以她的武功,明明可以在半空翻转,用双脚去踢他。
但是她没有。
看见他深黑眸中的愤怒与痛楚,她心里只有疑惑与担心:“什么?我干什么了?”
他无情地猛烈摇晃她,残酷地盯住她的眼睛,“楚月后腰刺青的‘琰’字,是不是你让韩香做的?”
她惊讶地微微睁目,突然明白了韩香说的“礼物”,原来是这个!
蓦地,她爆发出一阵邪魅狂野的大笑:“是我又如何!”
他气得将她狠狠摔在地上,蹲下来,闪电般出手,猛地扼住了她的脖颈,“朕警告你,不要再搞这些阴损伎俩!”
被他刚劲有力的手掐得喉头一阵阵翻涌,疼痛欲呕的感觉让她的紫眸蒙上一层泪水。但她紧紧咬住牙关,一脸倔强而邪恶的神情,那神情无声地表明,就是我做的,我就这么阴损,那又如何!
他心中一痛,突然放开了她,蹲在原地,双手抱头,身子深埋,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烦躁与痛苦,“对不起,朕今天心情不好……”
看见他如此痛苦,她的心立刻就软了。
她爬过去,抱住他:“辰……我知道……你是一国之君,本来就有国事让你心烦,然后今晚又出了楚月这事……”
他一下子坐倒在地,将她揽入怀抱,久久沉默。
其实他今天从寿昌宫出来,心情就很沉郁。
不知道为什么,听兰素星说了楚月身世,他不仅没有一丝喜悦,而且还格外觉得沉痛。
然后,本来盼了五十七天,可以与舒雅共度良宵,却因为对楚月的承诺,不得不去了芳德宫。
好不容易丢开其它杂念,想与楚月了结这十多年的暧.昧,索性满足了她的心愿,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却在她的背臀处看见一个刺青的‘琰’,高君琰的‘琰’。
再加上这几天连着几桩国事让他烦心,这一下子所有的郁闷和烦恼就爆发了。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他再次沉沉地问。
“将来如果你还能遇到韩香,你向她求证吧。”她淡然地回答。
“算了,不管是不是你。也好,朕可以有借口不碰她了。”
他蓦地冒出这句话,她震惊地仰头看他,只见他在月光里仰起脸,眼里满是苦涩、无奈、沉重……
她深深地凝视他乌黑的眸子,整个身体都无法遏制地颤抖。
他徐徐垂下眼睛,凝目望着她月光里的容颜。
好美……
这样美的女人,多少年才能出一个呢……
可是她的命这样不好,这样不幸……
今天,当兰素星缓缓向他叙述冯汐岚被掳掠进宫的往事。
他心里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是把她们交换,假若当年冯汐岚先生的是楚月,然后把舒雅生在北卫宫廷。
假若,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不是楚月,而是舒雅……
假若舒雅从未经历那么多,假若舒雅从一开始就是他的女人,会怎么样?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假设,最后的结果,恐怕会更痛苦。
因为,他比谁都更了解父皇。父皇五十多岁了,在征伐中掳掠的女子,只要姿。过人,哪怕对方才十几岁,父皇也照例会占有。
如果当初落入宫里的是舒雅,而不是楚月。像舒雅这么美的女子,父皇一定不会放过。
同样的残暴,同样的好。。淮南王刘炆把舒雅当玩物,父皇却把楚月当女儿。
父皇变得痴呆之前,最年轻的妃子,比那个时候的楚月,年龄还小。
可见,父皇不是对楚月发了善心,而是因为,楚月不够漂亮,不够引起男人的欲.望。
所以,父皇与其占有楚月,不如让自己的晚年,有一个女儿。
因为,后宫可以用来发.泄.欲.望的美女,多的是。
…
那只冲天而起的浴火凤凰呈露于月光的光辉中。
他知道楚月一定是想在身上纹刺一个‘辰’字,结果,被韩香捉弄。
可是,就算楚月纹刺他的名字,也不会比舒雅这只浴火凤凰更让人动心。
多么绚丽夺目的凤凰,又大又长的凤目,闪耀着明亮的紫。。
他看看凤凰的眼睛,再看看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深。。上她的眼睛。
其实,从五年前,第一次见面,这双紫。的眼睛就深深地刻在心底。
只是,后来发生那些事,他拒绝去想。
她陪他躺下,这才开口问他:“楚月怎么样?”
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她想用烛火把后腰那个刺青烧掉,被朕劝住了。”
他其它什么也没说,但她能猜到事情闹得有多大。
他是勤政的皇帝,从不迟误早朝。明天,他很早就要去上朝。今晚却闹到这个时候。
她很为他心疼,所以不再多说一句话,只陪他默默躺着。
很久,他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她。
她迟疑着,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轻轻问,“辰,你睡着了么?”
半晌不闻回答,她想他应该是睡着了,于是从后面抱着他,闭上眼睛,正要睡去,听到他的声音:“舒雅……”
“你还没睡着啊?”
“没有。”
“在想什么?”
“高君琰。”他的回答如此简洁,只有这三个字,声音里透出森然的意味。
“他本来就是楚月的夫君,楚月身上纹刺他的名字,其实也没有什么,你不要伤心了……”她将手攀上他的肩,轻抚着安慰他。
“不是在想这个。朕在想,高君琰软禁易羽,就是为了攻打卫国。易羽拒绝之后,他正苦于师出无名,如今他的皇后跑回来了,这是一个绝佳的出兵借口,他为何至今还不挥师北上?”
“嗯……那你可要警惕了。高君琰是那种,会在你毫无防备时,突然跳起来咬你一口的家伙。”
“你对你这个弟弟倒像很了解。”
“你吃醋了?嘻嘻……”听见他语声中淡淡的酸意,她得意地笑起来。
“哼……你们面都没见过,朕吃什么醋。”
“虽然没见过面,但是细想这个人的作为,还是能够基本作出判断。我听说此人少年时代一直装成傻子,直到高氏勤王之战,才突然崭露头角。后来我劝易羽出兵帮他消灭南汉诸王,扶立他建南楚。他对我们俯首纳贡,上表称臣,割让十个州郡,态度极其谦恭卑微。后来,却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突然夺回了失地,与我们决裂。”
他默默听着她的分析,森冷的沉默中蕴藏着凛冽的寒意。
许久,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楚月跟朕说过,这个高君琰,跟朕长得很像。”
“楚月跟朕说过,这个高君琰,跟朕长得很像。”
“哦?”她微微扬眉,“不过也没什么稀奇,夏郎也长得像你。英俊的男子,大抵都有几分相似。”
夏郎……有回忆的微澜轻轻漾过心田……
其实夏郎究竟长什么样子,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毕竟,只相处一夜而已。夏郎如果不死,现在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吧。那时他就留着胡髭,男子至少要满三十才蓄须。辰今年三十了,但仍旧习惯剃光胡须。
沉浸在淡淡伤感的回忆里,听见他沉沉地叹息:“此人是朕统一天下的劲敌啊。”
她却轻松地笑了,“何足惧哉?扶天可汗的两个女儿在你手里,吴越国的公主也是你的正妻。高君琰比起你,完全是势孤援绝。”
“你的意思,朕全靠女人成事?”
“哈哈,这有什么,能征服女人,才能征服天下嘛。”
她从后面将他紧紧拥抱,嘴唇贴在他赤.裸的脊背上:
“辰……你是我的神呐……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能荡平四海,混一南北,成就千古帝业……”
明亮的月。里,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宽阔的脊背被一只龙的图腾覆盖。五。的龙腾空而起,龙须飞舞,龙爪威猛,龙鳞栩栩如生。那修长入鬓的龙目,活生生就是他的眼睛啊。
这大概是韩香做的刺青的特。吧。给她纹刺的凤,是仿着她的眼睛。给他纹刺的龙,则是仿着他的眼睛。
韩香曾经说,她一生中最好的作品,就是辰背上的这条龙。
“因为辰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嘛,所以当然我也发挥得最好。”舒雅记得韩香满目深情地说。。
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就是我的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