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雅将那晚的系列事件一回想,很快就理清楚了头绪,明白了这个陷阱。她指望蒋昕听了这桩骇人听闻的毒计,会出于同情,为她转达天听。
却没想到,她还没开始陈述,蒋昕就冷酷无情地打断了她,“你有冤情,自去向文襄侯陈述,末将已经将圣意转达。你不是皇上妃嫔,皇上不愿干涉你的私事。文襄夫人还请赶紧收拾行装,若再耽搁,圣上许末将便宜行事,末将只好冒犯夫人,将夫人强行绑走。”
一道闪电般的光芒照亮头脑,舒雅全身猛地一颤,抬头逼视蒋昕,目如寒刃,“蒋昕,你也是楚月的人,对不对?我想起来了,你和楚月从小关系就好!你明知我是冤枉的,明知是楚月设了毒计害我,你也不肯为我转达皇上!对不对?”
她字字如刀,切中了蒋昕要害,蒋昕微微变。。他一边惊叹于这曾经的天后机敏的头脑,一边故作镇定地冷笑,“末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皇上交待过末将,说文襄夫人患了狂症,要末将小心,看来不假。——来人,将她绑了!”
舒雅纵目一望,殿中全都是蒋昕的人。她纵然大喊冤枉,他们也不会为她转达易醉。
“谁敢碰我!我自己会走!”舒雅厉喝一声,慢慢地爬起来,站在蒋昕面前,横眉冷目,“蒋昕,我知道你跟楚月自***好,你想成全楚月跟皇上。但你有没有问过皇上的真心,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是忠于皇上?若皇上真心喜欢的是我,他天知道你们使了这等毒计,使他失去了我。他会有多恨?你这样做,对得起皇上的知遇之恩吗?”
蒋昕面颊肌肉微颤,但很快稳住自己,冷声呵斥,“文襄夫人,你若再满口狂言诞语,休怪我堵了你的嘴!”
舒雅浮肿死白的面庞扯起一丝冰冷的笑,布满血丝的眼睛射出一线恨毒,靠近蒋昕,用阴恻恻的低音在他耳边说,“你真是楚月的好狗!赫图也是被你解决的吧?”
舒雅已经将事情全都想了个清楚明白。楚月肯定是以身为诱,让赫图来干这种事,但是事成后,楚月肯定不会委身赫图。然而赫图有把柄,要想不被赫图胁迫,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赫图见到易醉之前,解决掉赫图。从易醉的行事风格来推断,他肯定不想再看到赫图这个人,连审问赫图都觉得恶心,他会直接让赫图走人。那么,易醉会找谁处理赫图?此事涉及易醉私人感情,当然是找自幼一起长大的蒋昕处理。
暗暗震惊于舒雅的机敏,蒋昕一声断喝,“文襄夫人,果然你狂疾未愈,那么就休怪末将无礼,得罪了!”
他抓住舒雅手臂一带,另一只手勒住舒雅脖颈,从手下士兵手里接过绢帛塞进舒雅嘴里,然后接过绳子熟练而迅速地将舒雅五花大绑。
此刻舒雅体力不支,毫无反抗之力,只得任他摆弄,悲愤、痛恨、耻辱种种情绪在她脸上变幻,浮肿的脸因此更加扭曲狰狞。
周遭的士兵们都纷纷摇头,这位曾经的天后,如今真是没法看。
舒雅就这样被他们塞进了一辆青盖安车里,这也是蒋昕事先已经请得圣意的。易醉对蒋昕有交待,若是文襄夫人不肯走,蒋昕可以任意处置,只要能将她毫发无伤地带到城外,交到碧霄宫的人手里。
“那个女人,朕再也不想看见。”蒋昕下去之前,易醉说了这样一句。
彼时,蒋昕偷偷瞄了皇上一眼。皇上那双坚毅冷峻的黑眸,突然漫起那样深重的悲怆,让蒋昕不由心颤。
皇上应该是很喜欢这个女人的,蒋昕怎会看不出。但他从十二岁就进宫给皇上做习武的陪练,亲眼看着皇上和公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亲眼看着楚月从懂事起,就在宫里为易醉周旋,为易醉去承欢父皇、献媚兰妃。
蒋昕不相信这样深厚的感情,会因为一个绝世美人的插足,就发生变化。他拒绝承认,他心目中敬若神明的易醉,重情重义的易醉,会是一个负心汉、薄情郎。
这次楚月在找到他的时候,他也觉得手段不光彩,但楚月告诉他,舒雅曾经让赫图奸.yin太上皇的妃嫔。一听说这女人干过这种事情,他便再无一丝动摇和犹豫,认为这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青盖安车停在城外官道边。正是初春,柳。如烟,花飞若梦。
蒋昕为舒雅松了绑,取了口里的绢巾,拽着她的臂膀,将她带下车。
十丈开外,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车下站着一个身姿劲健修长的黑衣人。
“那应该就是碧霄宫的人,走吧。”蒋昕语调冷漠,手势粗暴,将舒雅连扯带拽地拖过去。
舒雅身上的衣服,在昏迷时被紫澜宫的侍女换过。不再是那晚被易醉打得鲜血染红的睡袍,而是一袭胭脂。的窄袖襦裙。她脚步踉跄,不住地回望牧京城,衣襟裙摆都在风中飞扬,远远看去就像零落的花瓣,说不出的凄艳悲凉。
北卫的京城……她自那年出嫁,就没有离开过,最远的一次,也不过是那年被韶云劫持,那也只是到了本就附属于京都的一座卫城。
春天的风猎猎地吹动城头的旗幡,半空中有零零星星的柳絮落花飘转,滑过面颊。
阳光晴好,花树缤纷。这样美好的春天,这样明丽的景致,她最刻骨铭心的一次爱,却结束了。
仿佛还是去年深秋,与他一起送过韩香回城,他跃马侧眸,“舒雅,与朕比比骑术?”
她傲然扬头:“好啊,谁怕谁?”
那一刻,他秀长的英目蕴满深沉的笑意。
那一天,原野广袤,秋空高远,衰草连天。
雪白的骕骦如飞霜裂云,紫。的飒露紫如紫电横空。两匹马并缰疾驰,如风驰电掣,似御风腾云。
他在疾驰的马上侧首高声问:“舒雅,想不想在马上干一场?”
扑面的烈风让她呼吸困难,艰难地提气问道:“可以吗?”
“有何不可?”
他豪烈而又狂野的声音随着呼啸的风声掠过耳廓。他本是深沉而冷郁的男子,却在那一刻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狂暴与激情,让她震撼感动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马匹奔驰的速度,并未稍减。在高速的飞驰中,他进入了她的身体,而她的配合也出人意料的完美,那种心有灵犀,那种从身体到灵魂的激烈碰撞……
“舒雅……你太了不起了……朕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让别人碰你……”
“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随着奔驰的马匹、劲烈的疾风,天地间回荡着她狂野奔放的呼唤:“我爱你——易醉——”
这样狂风暴雨般的爱,他没有过,她也没有过。
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她不甘,不甘啊……
她突然疯了一样挣脱蒋昕,往城门那边跑,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易醉——是楚月的毒计——是楚月的毒计——我没有啊——我没有——”
还没跑到城门,她绊倒一块石头,虚软无力的身体轻飘飘飞出去,重重跌倒。
她面朝下匍匐在草丛里,全身抽搐着哭泣。数年前,夏郎的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她也是这样哭泣。两年前,韶云死的那一晚,她也是这样哭泣。
一次又一次破灭的爱情,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是她罪有应得吗?是她这样的女人,不配得到爱情吗?
“你……不要哭了……”
一缕动听的声音,徐徐拂过耳侧,让她的心微微一颤。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忙忙地抬起头来。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忙忙地抬起头来,触到了一双琥珀。的眼睛。
她浑身一震,“你……是谁?”
小女孩看见舒雅的面容,往后缩了一下。舒雅面容浮肿,脸。死灰,上唇缺了六颗牙齿,眼睛哭得红肿如桃,因为面朝草地歇斯底里地哭泣,脸上沾满了草叶、泥土,肮脏不堪,扭曲变形。这副尊容,确实有些可怖,但是小女孩牢牢记住救她的人说过,这是恩人,所以她极力忍住心里的害怕,仍然保持着纯真的关怀,“我叫映雪。他们说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映雪说着,跪在草地里,认认真真地向舒雅磕了一个头。
舒雅愣了半晌,突然想起来,上次易羽让碧霄宫的人来看自己,自己曾经拜托碧霄宫为自己找一个养女。舒雅曾经指明,要他们去救卖入青楼的小姑娘,看来映雪就是这样被救下的。
明灿春光下,可以看见映雪的皮肤极白,白得没有一分瑕疵,眼眸呈出一种温润如水的琥珀。。
舒雅心中一动,“你也是胡汉混血?”
映雪乖巧地点点头,“听说我娘亲是胡姬,但我从来没见过她。”
舒雅只觉胸口溢满难言的疼惜,伸手揽过映雪,柔声问,“你今年几岁了?”
“十一岁。”
舒雅的心猛地一抽,天啦,比自己被卖入青楼的年龄还小。
舒雅忍住再次涌上眼眶的泪意,“你为什么会被卖到那种地方?”。
小映雪咬了咬嘴唇,“爹爹死了,大娘说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