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天的四十万大军，有三十万驻扎在城外，一眼望去，营帐绵延。

    因为没有护城河，自然也就不需要放吊桥什么的。城门开后，楚月，赫图，内鲁，扎合一行四骑，缓辔入城。

    进城便有一位扶天手下的长官前来迎接。

    帕慕城的规划比较凌乱，集市散在城中各处，中原的商人常来此交易。

    但此时有扶天的十万大军进城，所以往常城中各处的集市都被驱逐到西边去了。

    扶天的行宫在帕慕城的东边。疏勒人不像中原人，以坐北朝南的位置为最尊，疏勒人是以太阳升起的东边为尊。

    扶天亲自站在行宫门口迎接女儿。

    疏勒人不像汉人那么讲究仪仗，没有伞盖，也没有銮舆，只在扶天的身后，有几名高鼻深目、五官立体的大漠美女，举着用各。禽鸟的羽毛编织成的扇子。

    此外，只有扶天的亲兵卫队，擐甲执兵，全副武装，凛然生威，列站在行宫大门两旁。

    扶天穿着波斯金锻的长袍，胸前和腰间挂满银饰、金箔、铜镜、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无数根细小的麻花辫，从剃光的头顶下方，一直垂落到腰际。

    “父汗——”楚月老远就下马，狂喜地呼喊着奔跑过去。

    扶天早早就张开了双臂，楚月却按照中原的习惯，跑到扶天面前跪下，抱住扶天膝盖，仰头含泪呼喊，“父汗——”

    扶天痴痴地看着，紫眸里透出恍惚而遥远的神。，“汐岚……”

    他呼唤着此生唯一爱过的那个女人。

    楚月仰头看着父汗绝世的姿容，上唇两撇精心修剪的胡髭，将立体而分明的五官，映得更加恍若神塑。衬以白得耀眼的皮肤，宛若世间最美的冰雕。

    “父汗……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呢……你记不记得五年前，你认我做义女，让我叫你父汗？”楚月泪如雨下，想起第一次见到扶天的那种震撼，当他走近的时候，她整个视野里都是光芒，仿佛看见天神降临。

    扶天轻抚她的脸庞，也有泪水滑落，“傻孩子，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亲切，所以才会问你生于哪一年。你却告诉我，你生于辛卯年，你可知道当时我有多失望？”

    楚月哽咽着点头，“是父皇把我的出生年份改了，父汗，我这次带了出生证明来。”

    说着楚月转身想要去坐骑上解下包袱，里面有易醉的圣旨和各种盖了玉玺的证词以及皇族出生宝册。

    扶天却一把将楚月重新拽进怀里，紧紧抱住，“不用看了，你就是我的女儿。你早就是我的女儿。”

    父女俩叙完别情，扶天才将目光冷冷扫过跪在稍远处的三人，赫图，扎合，内鲁。

    扶天让一名侍妾将楚月先带进宫沐浴换装，扶天则要去处理这批投降的反贼。

    扶天的行宫是中原建筑与波斯建筑杂糅的风格，既有中原的飞檐斗拱、朱墙碧瓦，也有波斯风格的彩。灰石浮雕柱廊。

    楚月在巨大的浴池里沐浴完毕，穿上疏勒风格的荷叶边连衣裙，这时，侍女来请她出席晚宴。

    晚宴在扶天寝殿旁的一间偏殿举行。

    殿中铺着华丽的波斯地毯，长长的食案却是中原风格的彩漆，镂刻着虎狼图案的金银食器，则是典型的疏勒风格。

    殿中架起了火塘，扶天最宠爱的烤肉师娄古正哼着小调，欢乐地翻动着烤架。

    扶天让楚月紧挨着他坐在身旁，父女俩共一张食案。

    端了金碗一口气将烈酒喝干，扶天上唇的胡髭微微沾了酒液，更显俊美。楚月呆呆地看着父汗，心里惊叹，世上竟有这样美的男子。

    扶天见楚月睁大眼睛呆看自己的模样，心中猛烈地牵痛起来。

    这神情，这模样，与他此生最爱的那个女人，太像了。

    汐岚……

    酒意迷蒙中，扶天再次将手抚上小女儿的脸庞，“楚月，你跟你娘亲简直一模一样……”

    楚月闻言落泪，“父汗，你离开娘亲的时候，娘亲跟我现在一样大吧？”

    扶天细细一想，不由更加伤感。确实，他离开汐岚的时候，汐岚正是双十年华，与此刻的楚月一样大。

    扶天仰头忍回泪水，叹息，“是啊……难怪这么像……”

    “父汗这么多年不立可敦，是因为娘亲么？”楚月端起金碗，尝了一口，浓烈辛辣的酒烧灼着喉咙。

    扶天摸着楚月脑袋，紫眸里荡漾着苦涩的涟漪，“不知道为何，虽然有这么多侍妾，却没有一个让我动真情。常常怀念与你娘亲在一起的天子，那时正当少年，爱得又真又纯，似乎把一生的爱恋都在那时燃烧殆尽了。此生只怕再也爱不起来……”

    许是酒喝多了，这样一个巨大汗国的统治者，以残酷雄猜闻名，却在此刻对着小女儿，吐露了从未与人道过的儿女情长。

    其实扶天一向都比较冷，很难对女人动情。当年大漠第一美女莎车公主，爱他若狂，屡屡主动示爱，他却无动于衷。

    后来莎车公主为曜天可汗所得，却依旧对扶天情深难舍。所以，曜天可汗的儿子们才会藉此制造冤狱，陷害扶天。

    扶天之所以最难忘冯汐岚，主要还是因为当年躲避杀手时，得到汐岚的庇护收容。

    汐岚是他在患难时的女人，跟他后来夺取汗位之后得到的这些女人，在他心中肯定分量迥然。

    想起汐岚，自然想起一家三口最幸福的那六年，于是思念起他的大女儿。扶天望着楚月，不由想到，若是两个女儿能同时承欢膝下，他此生也就别无所求了。

    扶天撕了烤肉，慢慢嚼着，问道，“你姐姐突然要嫁给楚帝，是因为易醉对她不好吗？”

    楚月不敢看父亲，低头端起酒碗，“是姐姐跟赫图过从太密，辰哥哥吃醋，跟姐姐吵架，姐姐负气出走……”

    提到赫图，扶天问楚月，“赫图说你想嫁给他，是真的？”

    楚月放下酒碗，粉颈低垂，神态娇怜，“父汗，我是怕你杀他，所以才答应嫁给他。”

    扶天大笑，“我杀他作甚？以前我借楚帝杀他，是忌惮克洛部。此次克洛部谋反，已经被我剿灭大部。谋反的部族，即使不获死罪，亦当没籍为奴。以后克洛部就不存在了，疏勒人只有我们阿耶部了。赫图对我已经毫无威胁，他这么喜欢你，我就留他一条命，让他做你的奴隶好了。”

    “真的？”楚月闻讯大喜，她当然不想嫁给赫图，但又希望保住赫图一条命，“多谢父汗！”

    “跟父汗客气什么，父汗这里还有不少没为奴隶的胡力郭，你要多少，父汗送你多少。”扶天宠溺地望着楚月。

    楚月仰头望着美如天神的父亲，一种无法言喻的骄傲、柔情、仰慕，像海潮般在心中涤荡。

    这种情感，她只对辰哥哥有过，但此刻，面对着这位举世无双的父亲，她从血液深处涌起的深情，几乎和心底最深的那份爱恋，一样强烈，一样厚重。

    这时，又一批烤肉好了，一个侍从从娄古手里接过烤肉，用金盘盛了端上来。

    侍从膝行至扶天和楚月的食案前，就在金盘放下的时候，突然间，一道闪电般的蓝光从盘底掠出，携带着淡淡的腥味。

    “父汗——”楚月想也没想就扑上去，锋利的匕首一下子插入了她的后背，鲜血迸溅。

    刹那间，楚月只觉一股剧痛从后背，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但她依旧颤抖着抱紧了扶天，用微弱的声音呼喊，“父汗……”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越来越冷，恍惚中听见扶天惊痛彻骨的呼喊，侍卫们刀剑出鞘的铿锵，打斗捆绑刺客的声响……

    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沉沉的黑暗，那样长，那样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影影绰绰的水光透进……

    好像是在湖水里，波光漾动，绿。的光影澹荡不定……

    寒冷刺骨的湖水浸透了肌骨，突然，身后有温暖坚实的怀抱，紧紧拥住自己，将暖意传递到身体的每一寸……

    辰哥哥……

    她想起来了，今天是辰哥哥大婚的天子，晋王府放起了烟火，她兴奋极了，跑进放烟火的庭院中央，仰头等待漫天的光焰散落。

    突然，一枚火星落在衣袂，腾地一下燃了起来。

    火势瞬间席卷了她全身，小小的她，完全吓懵。

    这时，辰哥哥冲进场中，将她抱起，跳入了冬天冰寒的湖水……

    当时在场的，有父皇，有羽哥哥，有隽哥哥，还有很多哥哥。

    但，只有辰哥哥来救她……

    辰哥哥……

    辰哥哥……

    “她的嘴唇动了！”扶天惊喜地抬目看医官。

    疏勒医官摇摇头，“刀刃淬了剧毒，她即使能醒来，脑子也坏了……”。

    扶天握紧了女儿的手，满面是泪，不住摇头，不愿相信医官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