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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醉要先到议事厅升帐议事,召见部将,听他们禀报来自各路军队的最新消息。接着,易醉要巡视军营,处理军务。
有时,他中午会回来与她共用午膳,如果不能回来,一定会派亲兵来告诉她一声。
晚膳他多半都会回来跟她一起用。他一回来,舒雅会立刻迎上去,跪在门口给他脱靴(席地而坐,入室要脱鞋)。他进房之后,她会给他解下外袍,脱下发冠,递上温汤与毛巾净面盥手。
每晚,她与他在同一张食案上共用晚膳。
就像古书里形容帝王宠幸妃嫔,或者形容男人之间的友谊,常用的那几个词汇——食共器,寝同榻,起坐不离。
现在,这只属于他们的空间里,突然多了一个楚月。她的行囊就放在墙角,巨大的行囊,装满了各种生活用品,天常衣物。
舒雅每次目光瞥见那个行囊,就一阵狂怒。楚月,看来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了。
晚膳很快摆好了,三人入席。
以前每次用膳,易醉和舒雅都是并肩共坐在一张食案后。此刻却变成,易醉单独一张食案,坐在最上首。楚月和舒雅,一人一张食案,分别坐在易醉下首两边。
那个随身翻译未被允许入席,所以,楚月的食案旁,多放了一张书案,上面备好文房四宝,方便楚月有话说的时候写出来。
刚坐下来,酒还未过三巡,舒雅就望着易醉,冷眸寒颜:
舒雅冷眸寒颜,“易醉,别忘了你的承诺。快把该说的话,跟她说清楚。”
易醉不语,侧眸看楚月,眼底沉淀着深深的同情与怜悯。
楚月穿粉。窄袖短襦和雪白纱裙,裙摆绣着粉嫩的桃花瓣。
在大漠养伤,水土不服,饮食不惯,她瘦了许多。
一身娇嫩的粉。,衬着她消瘦的身形。荷瓣似的小脸上,眼睛更显大而圆。泪水一直在眼眶打转,茫然失措的神情,越发让人觉得她楚楚可怜。
易醉默默看了楚月半晌,转向舒雅,眼神沉痛,“当年朕双腿残废,饮食起居全是楚月照顾。如今,她为朕求来了二十万大军,却为此变成哑巴。朕绝对不能在此时抛弃她。朕先安排她在此住下,等岳圣清来向朕复命的时候,让岳兄给她医治。医好之后,朕自然会送她走,兑现朕给你的承诺。”
舒雅一听,要让楚月住下来,抑制不住的暴躁逼上心来,紫眸迸射出强烈的憎恶,“不行!她不能住这里!我看见她就会想起那恐怖的一夜,我看见她就会想起赫图那个畜生,易醉,你体谅一下我的心情!”
楚月捂住脸,发出抽搐般的哭泣,然后她爬到书案前,走笔如飞。
写完后,她把竹纸举向舒雅:
姐姐,上次的事,我问过赫图,他指天发誓,说他并未得逞。是我一时糊涂,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只要你肯原谅我,不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舒雅的容。未有丝毫缓和,狠狠盯着她,厌恶至极,“你从此以后,不再出现在易醉的面前,我就原谅你!”
“舒雅!”易醉沉声低喝,面带怒。,“朕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么?等岳兄到了,给楚月治好病,再送她走。”
“那要是治不好呢,就永远赖在你身边不走?”舒雅逼视着易醉,迸发出凌厉的威势,毫不妥协。
“治不好,朕就照顾她一辈子。像兄长照顾妹妹那样。”易醉迎视她,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与冷厉,寸步不让。
“那你对我的承诺都是放屁吗!”舒雅厉声质问,无法遏制的悲怒汹涌而来。
“朕承诺的是,跟她不再有感情纠葛!现在她残废了,她曾有厚恩于朕,朕岂能在此时撇下她不管!舒雅,你能不能善良一些?朕只是要帮楚月治病,并没有对你食言!”易醉极力控制着胸中翻滚的怒气。
“是吗?我不够善良?”舒雅仰头大笑,笑得眼泪直流,“好吧,那我善良一些。高君琰曾救过我的命,有厚恩于我。若他被你打败致残,我也去照顾他一辈子。你同不同意?啊?”
“你又作这种类比!楚月是朕的妹妹,是朕唯一的亲人,现在她横遭不幸,朕明明可以找人给她治,你却要朕弃之不顾?你觉得,朕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的事么?”易醉握紧了手里的酒爵,流露出强烈的失望与愠怒。
“那你让楚月住到郝城郡的军营去,等岳圣清到了,让岳圣清到那里去给她治。”舒雅断然说道,紫眸凌厉迫人,“她绝对不准住在这里。”
“楚月住在哪里,是朕说了算,而不是你说了算。”易醉冷声提醒,面如寒铁,眼里隐隐燃烧着怒火。
“那我住到郝城郡的军营去。”舒雅扬起下颌,冷冷直视易醉,“我不想看见这个贱.货。”
“你休想离开这里半步!”易醉终于忍受不住,怒喝一声,振袖而起,愤而离席,把舒雅一个人扔在房里,对着三张几乎没动过的食案。
楚月在后面追着易醉跑出去。
这几个月朝夕相处,易醉和舒雅还从没吵过架,今天这是第一次。
这个女人今天太嚣张了,刚才在城外迎接楚月的时候,他就开始对她不满。
他并没有说不兑现承诺,她却当着那么多的将士,走过来直呼其名,疾言厉。,“易醉,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她哑还是不哑,跟你对我的承诺没有关系!”
不管怎么说,他是皇帝,他的名字在北卫是避讳的,连文书、奏折、考卷中,都不许写到这个“辰“字。
他特许她可以称他的名,特许她不用跪拜,不用自称臣妾,已经对她宠爱逾常了。没想到把她宠得如此跋扈。
易醉并不知道,是他与楚月见面时拥抱得太久,让舒雅升起不好的预感,太害怕失去他,所以才会这样急怒攻心,凌厉迫人。
舒雅咬着下唇,看着易醉震怒离开,她也知道自己今天太暴躁了。
她几度想起身追上去,但不知为何,还是坐着没有动。居然拿起象牙箸,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倔强地开始吃菜,却完全不知道嘴里的滋味。
易醉走进庭院,站在月光里,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许久,许久,才慢慢地松开手指。
控制住怒气之后,他犹豫着转过身,却几乎撞上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粉襦白裙的楚月,娇小的身影在月光里,像一朵被风吹落的桃花瓣,让人无端端地怜惜。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大大的眼睛盈满担忧与关怀,仰头望着辰哥哥。
易醉叹口气,唤过几个亲兵,让他们把西厢打扫出来,把楚月的行囊挪到西厢去。
亲兵们进正房拿行囊的时候,舒雅顺便叫他们把酒菜都撤了。
然后舒雅站在门口,扶着门框,默默地望着庭院里的易醉。
易醉的目光也越过楚月头顶,望着舒雅。
金黄的银杏叶在月光里飘落,一片片旋转在风中,像翩翩起舞的黄蝴蝶。
舒雅突然“砰”地把门关上,将驻足凝望的易醉关在外面。
她在等他先开口,而他在等她先认错。
明明深爱着彼此,却都是强势而骄傲的人,谁也不肯让一步。
门在两人之间重重阖上,易醉的心随之一痛。
这时,西厢收拾好了,易醉领着楚月走进房间。
烛映帘栊,香熏罗幕。彩绘漆屏,锦垫绣榻。一间女子香闺很快就陈设一新。
“楚月,你早点歇息。”易醉柔声说了这么一句,便欲离去。
虽然刚才对楚月似乎百般维护,但此刻,当两人独处一室,楚月却明显感到辰哥哥的疏离与冷漠。
她心中暗恨,知道辰哥哥是因为姐姐。姐姐生气了,辰哥哥虽然故作强硬,寸步不让,但其实心里非常在乎,眼神一直在往正房那边看。
楚月暗咬银牙,在辰哥哥快要踏出门槛时,抓住了他的广袖,圆圆的眼睛蓄满泪水,樱唇张开,却只能从喉咙发出呜呜声。
这凄楚可怜的样子,让易醉的脚步滞住了,他问,“楚月,你有话说?”
楚月使劲点头,指了指案上的纸笔,示意辰哥哥坐下来。
易醉无法,只好在锦垫上盘坐下来。
楚月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写了几个字,推过去给辰哥哥:
“辰哥哥,陪我一会儿。”
易醉心里一颤,半晌,抬目望着楚月,点头,“好,陪你一会儿。”
楚月漾开含泪的笑容,烛光下宛若带露的初荷。
她再次低头书写,写完后,推到易醉面前。
“皇兴二年,父皇最心爱猎犬死了,我悄悄告诉了你。不久的寿诞上,你将驯养多年的猎犬送给父皇,父皇大喜。”
易醉默默看着白字黑字抒写的回忆,两道剑眉紧紧绞在一起。他刚看完,抬起头来,另一张纸推过来了:
“皇兴四年,你随驾出猎,猎到了最珍贵的雪狐,你将狐皮送给了我。你的王妃与侧妃们,只得到次等的狐皮。我用雪狐皮做了围脖,第一次穿的那天,你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我。”
冷峻的脸孔在烛光里漾开隐隐的伤感,但易醉依旧沉默。
抬起头来,第三张纸推过来了:那么我……
中原皇帝说我是他的儿子?
突然之间,我明白了这句话,一阵愤怒和震惊席卷而来。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我的生父,但我也从没叫过他爹。
我心中永远只有一个爹。
“易醉,我许你割地称臣、永为藩属,你为何背约弃信、兵戎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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