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醉翻身下马,走过来拍拍易羽,“大哥凡尘外人,小弟无事岂会相扰?”
易羽笑容清逸,“事急与否?若是不急,你我兄弟把酒慢慢地谈?”
易醉泛起浅浅笑意,“既然小弟来得巧,岂能放过你的陈年佳酿?”
易羽和易醉两兄弟,自从上次在舒雅的撮合下见了一面,晤谈甚欢,尽释前嫌。易羽把碧霄宫全盘转手给易醉,这几个月易醉征伐南楚,碧霄宫的情报帮了不少忙。
自从易醉驻跸武州,碧霄宫就在武州附近的桐城郡建了联络点。易醉若有任务分派,可以去那个联络点,本来是无需亲自跑到易羽这里来的。
今天既然老远跑到此处来,必然有要紧事。
碧霄宫主因为江湖事务,常常不在家。但她每次外出,都会在山庄里留下两名杀手保护易羽。
此番碧霄宫主外出已经半月,易羽正寂寞难耐,故而今天易醉登门,易羽喜之不尽,热情备至。
山庄后苑建于半山,从易羽和易醉所坐的台阶望下去,视野开阔,山景苍莽,此时正是冷月初生,清辉遍洒,月。下的山林幽谷,更觉幽静清远。
夜风吹得林涛哗哗作响,悠远的声音绵延不绝。
虽然冬夜的风寒冷刺骨,但风里带着山泉的清冽,令人胸襟涤荡,心旷神怡。
易羽和易醉都觉得,如果用酒杯喝酒,有负眼前胜景。
于是,易羽让仆人从地下再启了一坛陈酿。
兄弟俩一人一坛,抱坛而喝,几口酒下肚,体内的寒气逐渐驱散。
易醉告诉易羽,高君琰提出用楚月去换舒雅。
“你被高君琰软禁期间,可有看出,高君琰果真喜欢楚月?”
“高君琰对楚月应该没什么感情。”易羽疏淡的眉间浮起忧思,“他是不是想用楚月控制扶天?楚月是扶天的女儿,好像南楚那边也知道了。”
“如今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易醉抱起酒坛,继续灌了一大口。
“你觉得高君琰真的会把舒雅还给你?”易羽突然问。
“为了这次议和,他已经撤除许多口岸的布防,他应该清楚,如果他不把舒雅还朕,朕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吴越水军虽然退回国内,但要溯流而上也用不了多久。”
“他跟舒雅的过去,你知道吧?”
“知道。”廊下没有点灯,月光把廊柱的阴影投在易醉脸上,明暗交错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得他的声音沉着冷静。
易羽微敛眉宇,若有所思,“我住在郢京行馆时,舒雅,高君琰和我,我们三个常在一起。通过观察,我觉得高君琰非常喜欢舒雅,如果他多年前喜欢舒雅有五分,那么,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只怕已经有十分。”
易醉抱起酒坛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抹了抹嘴,神情桀骜而冷傲,“那又如何,舒雅爱的是我。他不会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拿江山社稷冒险。”
易羽眉间的忧虑未曾散去,“但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两年与高君琰相处,对此人我算是比较了解。他心机之深,心性之狠,远甚于你。我总觉得他有一个极大的阴谋,却不知道是什么。你刚才说,十天以后,他便要与你交换人质,而且要亲自与你会面,我总觉得你此行吉凶难测啊。”
“为了舒雅,十天后这次会盟,朕一定要去。”易醉坚定深情的眼神里,甚至涌动着隐隐的疯狂,“昔天赵惠文王与秦昭襄王会盟于渑池,赵惠文王临走之前,廉颇向他请示,若大王过期未归,请立新王,以绝秦国胁迫之念。”
易醉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样东西,月光下,这件东西泛着晶莹温润的光泽。
易羽的心猛地一跳,瞳孔慢慢收紧,盯着这件东西。
这曾经是他的,却被亲弟弟夺去,现在,又再次回到他的手里。
“大哥,假若你听到朕遇难的消息,你便赶紧回国即位。朕已经派人回国,带着朕的亲笔诏旨,到天牢去杀掉易隽。如此,我们易氏皇族有继承权的,便只剩你了。”易醉将玉玺递给易羽,易羽没有推迟,而是郑重地接下,只觉手中似有千钧重。
梁王易隽,在易羽当政期间,便因与兰韶云勾结谋反,被易羽下在天牢。
易醉即位后,也没有把这个危险人物放出来。
现在易醉为换回舒雅,准备孤注一掷,亲自去赴高君琰的会盟。他个人的安危,已经置之不顾。但却绝不能让江山社稷陷入危境。
“朕已经修好了两份圣旨,在赴盟之前,一份交给唐定霄,另一份交给杜放。圣旨中已经指明,如果朕遭遇不测,由大哥你继承皇位。唐卿和杜卿都已经向朕发誓,届时一定全力扶立你。”
唐定霄是易醉最倚重的军师,骠骑大将军杜放多年跟随易醉征战,易醉登基之后他等于是卫国兵马总元帅。
易羽怔怔地看着易醉,这样的信任,让易羽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似乎有千言万语涌到喉间,却说不出一个字。
试想,只要易羽暗怀野心,是可以借高君琰之手害死易醉,然后凭借这些圣旨与玉玺,回国即位的。
但是,易醉毫无保留地信任了他。
易醉握住兄长的双肩,用力地摇撼了一下,“大哥,记住,无论如何,不能让我们卫国分裂,不能让宗庙坠毁,不能让社稷濒危!”
易羽眼中有水光漾动,与易醉把臂相拥,“三弟,当年你夺我之位,我对你并无怨言,因为我知道,是我有负先祖,愧对国.民。我轻率地将国家交给舒雅,致使江山沦于胡人。若不是你率兵回国,我们卫国就会亡国。你有救国大功,江山理应归于你。”
易醉摇头,脸上亦有惭愧,“大哥,此事不需再提,若真的说起来,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固然是为救国,但是谁对皇位没有野心呢?”
“三弟,此番会盟,我会让碧儿调派尽量多的碧霄宫杀手,为你护驾。”
“这也是小弟今天的第二个来意。高君琰与我相约在船上会盟,我们分别只能带十个随从,不能事先埋伏水军。朕的随行侍卫,要请大哥从碧霄宫调派。另外,为防止高君琰不守诺言,还要烦请碧霄宫事先探查他的水军动向。”
“会盟还有十天。碧儿大约两天后就会回来,她一回来,我便和她搬到武州附近,这样我们联系也方便。”
易醉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只举起酒坛,“大哥,我这一坛剩得不多了,我干了,你随意。这算我敬你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们永远是好兄弟!”
“好!”易羽被一阵炽热的情怀所激荡,抱起酒坛,“三弟,大哥愿你此行能带回舒雅。”
易醉喝尽之后,顺手一抛,“砰——”的一声,酒坛摔碎在远处。浓浓的醉意忽然在他眼底,融化为深挚悲切的情意,映着月光荡漾开去。
十天之后。
隆冬的大江,江阔云低,Lang急风紧。
这时,江对岸那只巨大的画舫,终于慢慢驶近了。
远远的,可以看见船身彩绘镂雕的九条龙,巍峨壮观,气势磅礴。
为防有诈,易醉这边的岸上布满了弓弩手,看见画舫驶过来,所有弓弩手都挽弓待发。
随着画舫驶近,目力超群的易醉,清晰地看见甲板上迎风站着一个高颀秀伟的男子。
令易醉微微惊异的是,那男子竟然穿着广袖长袍,一部分长发用雪白丝带束在头顶,剩余长发如黑瀑般披散肩头,大冬天的,手里居然还摇着一柄扇子。
那便是高君琰么?怎么做一副风流才子的装扮?
可是易醉无心深究高君琰的服饰,他整个人都已经被将要见到舒雅的激动席卷。
画舫泊在岸边,按照事先约定,易醉派了两名心腹先行上船,将船上各处都检查了一遍。以免船上暗藏机关或者人手。
两名心腹很快下船禀报,在船舱里看见了五花大绑的人质,的确是舒贵妃无疑。
这两名心腹,都是常常见到舒雅的,他们确定那是舒雅,应该是没错了。
易醉死死盯着画舫的船舱,一想到最爱的女人就在里面,他的胸口涌起一阵阵热流,几乎要撕裂血肉。
高君琰却显得潇洒自如,风雅恣肆,折扇“啪”地一收,面带亲和得体的笑容,遥遥拱手,“两国休战,结为友邦,此乃苍生之幸。还请卫帝亲移玉趾,上船与朕共叙两君之谊。”
易醉没有理睬他,因为双方约定不带武器,易醉将金枪交给一旁侍卫,带着身后十个碧霄宫的杀手,纵身一跃便上了船,黑。绣金大氅如飞鹏展翅,稳稳落在船头。
“卫帝好俊的功夫!”高君琰用扇柄轻击掌心,哈哈大笑,指着甲板上布好的漆案,酒壶,羽觞,“两国结兄弟之好,朕便视卫帝如兄长。薄酒已备,待兄一醉,还请兄长不弃猥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