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坡子是茶楼的老板,烟云之地,州立之南,繁华之所而茶楼却异常的偏僻,楼后有几处糟粕的房屋,来往的客商行过此处免不了议论纷纷,一是客栈,二是他的腿,偶尔会有善心之士小饮两杯浊茶打赏几个铜板,但这同情的眼光比那嘲弄的眼神更令人厌恶。
清苦与富贵在污浊不堪的双眼中似乎没什么不同,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在污浊的双眼中似乎别有一番曼妙,或叫花,或带刀侠,孙坡子近乎麻木的空洞双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长街上的一切。
孙坡子明白,这些都与自己无关,守着这个茶楼,不争,不抢,不怨,不悲,不喜。
今年的秋,比起往年冷了许多,前些日子这间茶楼来了一位与众不同的客人,穿着华贵的衣服,那是寻常人家眼中最好的布料,客人很富贵,但他只点了一盘豆干,一碗豆腐,三坛老酒在角落坐下,长夜与酒为伴,清晨便回满是萧索的房间歇息,第二夜又是三坛老酒,一盘豆干,一碗豆腐,这一住便是半月有余。
似在等人。
奇怪的客人孙坡子见过不少,但像之这么与众不同的孙坡子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种高贵的主顾能够见着已是极好,孙坡子也不是那种多舌之人。
一个喜欢看人,一个喜好喝酒,但喝酒的这个人孙坡子怎么也看不明白,一坛酒下肚,客人的脸涨的通红,大声咳嗽起来,这位主顾也并非之人。
“你这样喝会不长命的?”
“我若不这样喝,怕是将来无酒可喝。”
孙坡子的双眼看过太多,双耳也听了太多,寻找,学会了一觅即中,或人或物只需一眼便能够判别好坏,但这个高贵的主顾让孙坡子迷了眼,竟不能琢磨其心中所想。这个主顾真是奇怪的主,但孙坡子不会多说什么,因为这个男人出手极为阔绰,这半月来所挣到的银子足够盘下一座酒楼。
这一夜男子又坐在了角落,那已成了他的标志,点上了相同的菜,相同的酒,但这次却没有饮酒,目光看向茶楼外,似在等人,直至一位身着锦衣狐裘的俊美男人坐直他的对面,男子很俊美,是孙坡子平生所遇之最,四周还有空位,但两人谁都没有换位置的意思。
这一夜之后,孙坡子便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与众不同的客人,这茶楼再也没有迎来什么高贵的主顾。
漠上荒北,是江湖侠客心心所想的一桩去处,饮最烈的酒,论最好的剑。古道之中,两男一女骑着三匹大马缓缓入了关,酒肆内,女子取下面罩,娇美的面容令酒肆中不少儿郎纷纷侧目,江湖儿女本不应拘束俗礼。
但却无一人敢上前交谈,女子身边的一名黑衫男子轻扣剑柄,眉眼如刀,与之对视之人皆一阵恶寒,没有人想要与他论剑,更没有人想要与他动手,那一柄剑所带来的压迫感令在场吃酒之人的热闹之声也轻了三分。
纵使有不少人转头侧看,却依旧有那么四人闻所未闻,在角落不言不语吃着面前的酒水,他们的右手却从未从腰间佩剑之上脱离。四人执剑之手枯烂不堪,厚茧遍布。看起来像是赶时间才会一杯接着一杯饮,但却又不像,四人面前的肉未动半分。
八臂猿姜文清,汝南王姜凌恒长子,善使一柄黑铁玄剑,据闻出剑速度很快,就如同有八只手一同出剑一般,一剑封喉不知杀死过多少敌人,与小霸王姜毗在江湖中是极与极的评价。八王之中就属汝南王势小,但为人刚正不阿深受武帝重任,亦深得民心,如若说东海王以武力称雄,汝南王则以仁心见长,也为极与极。
端坐着忧郁的女子,她看起来不但忧郁,而且脆弱,仿佛再也经受不起一点打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但眸子中却丝毫找不到少女该有的灵动,似冬日最后一朵梅花,任天地一片肃杀。
腰间斜挎两柄短刀,一柄为“惊龙”一柄为“落凤”,一袭素衣也当真随了她的名,叶素。
姜毗并未看她出过刀,但据姜文清言,四年前北山曾闹麻匪,专劫那貌美的女子,往笼子里一放,随弟兄们折腾,折腾完了转手卖给酒楼,这女子们不愿为娼也得为娼,这事传到姜文清耳朵里,夜袭北山却看到一个女子持着双刀追的那几百名麻匪满山的跑,更一把火烧了那青楼,这份气概顿时惊到了姜清文,至那以后女子身旁总会跟着一名男子。
这古有越女阿青一柄青剑入江湖当世无双,今有北山叶素一人双刀战麻匪毫发无伤。
若当真论起来这姜文清也算是小王爷的堂兄,虽说上一辈在朝堂互相不待见,但那也是上一辈的事,打心眼里小王爷也是佩服堂兄得紧。
“哪里来的酒鬼扔出去。”
二楼酒肆的叫骂令客栈中人侧目,一个壮汉拖着醉醺醺蓬头垢面的男子至了门口,男子面颊泛红,一身白色麻衣以被灰尘染成黑色,依稀可以分辨为白,男子的酒气漫天不知饮了多少,扔在路途不知死活。
街中行人无不掩面而过。
酣睡于长街的男子口中依旧呢喃“好酒,好酒啊。”
姜毗饶有兴趣把玩着酒杯道“人世浮沉,唯有这酒不会变了味,如他一般嗜酒之人除了文清兄你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姜文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有人嗜酒,有人好色,酒用钱可以喝个痛快,而色却不是钱能够买到,做个酒鬼也比做个色鬼强。”
姜毗道“也对,像文清兄这样的酒鬼武痴怎么会懂得美人的曼妙?在贤弟看来美人在怀胜得过百万雄师。”
姜文清冷眼瞧了一番目光看向客栈沉默许久道“趟西梁山府这浑水的人超出我得想象,叫的上名的,叫不上名的都聚了头,有趣。”
姜毗掏掏耳朵无奈道“我提前说好,如果出了什么变故我可就溜了,你们两个的死活我可不管,如若不是那小美人,我如今锦衣玉食供不应求,怎么来到此处,跟你们做卖命的勾当。”
叶素侧眼看了一眼移开目光道“如若你此刻深处东海而非西梁,怕是东海王在朝堂也不会如此顺风顺水。”
姜毗摊开手耸肩道“随便你怎么讥讽,小王不跟你计较,有酒的时候就赶快喝,能逃的时候就赶快逃,有美人的时候就赶快看,这是我的准则。”
江湖?
这江湖只不过是被控制在权利之下的一座牢笼,剑士!不过是权利手下的一柄柄利剑,每一柄都是凶剑,所染之血赤地八百里也不为过,江湖中人拼命想逃离,未知之人挤破脑袋也想要。
“侠”字困扰了很多儿郎,这坟场之中矗立了很多无名碑,没有人知道这坟场葬的都是什么人,也没有人知道自己下一时还能否痛快饮酒。
这个坟场从不缺有雄心者,但正是因为有雄心的失败者太多这处坟场充满了神话。
痴儿怨女太多这处坟场变得并不是那么恐怖。
“壮士,这番言语,甚得我心啊,来这杯酒我敬你。”
那醉卧长街之上的土脸叫花,脸颊还泛着红,酒气还未消散却不知何时将手一把搭在了小王爷肩头,自顾自的端起了桌上酒坛狂饮不止,姜毗感之肩头不自在微微使力想要打下叫花手臂,却不想这力道竟如石沉了大海一般激不起半分波澜。
叫花打了一个酒嗝,一把抱住了姜毗带着喜色道“壮士,我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我所想皆为你所想,此等缘分你我何不结为异姓兄弟?”
姜毗的眼中微微作疼,这紫青狐裘袍乃是自永安纺庄花了五百两银子运回,此刻竟被一个叫花所打脏,连连摆手伸手招呼小二取来一坛浊酒“我这人不喜欢交朋友,但相识即是缘,这坛酒我便送你了,日后有缘再会。”
叫花看到美酒眼睛都直了,一把抱到酒坛脚步虚浮道“小哥,你真是个好人,你这个兄弟我认了。”
姜毗无奈看了两人一眼率先走出了客栈,双手在狐裘上不断轻拍,叫花的声音还在后面响起“兄弟,这饭菜你们不觉得浪费吗?”
小王爷带着恼怒道“赏你了。”
长安城西九千里,剑鸣霜语马蹄疾。
这一年,小王爷弃美酒玉食赠与一个叫花。
长街的尽头,有一座巨大的宅院,如枝头的黄叶一般,似也到了枯落的时候。两扇红漆大门早已斑驳,门口的石狮下亦有杂草丛生,铜环也生了锈,但不可否认,这座宅院也有辉煌的时候,在这里曾诞生过一位统帅三军的将军,一位名震江湖,惊艳绝伦的江湖大侠。
曾经,这也是灯火辉煌,前来拜访之人泷泽不绝,门若闹市,如今唯有良夏高墙之内才会有些许生气,虫鸣鸟叫之声。
这破旧的宅院今年却是热闹了起来。
第一批走进这个宅院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牵着一个孙女,水汪汪的大眼睛,两条大辫子,老人一言不发眸中却全是肃穆。老人行过很多路,却无人知道他的来历,更无人明白他去往何处,而他的名却与件件江湖大事划上了关系,江湖人都称他为天行老人,似苍生派来的使者,记录着人世悲欢离合。
第二批是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男人背上扛着一杆银枪,气宇轩昂。一个身着绿衣,带着金首饰的大姑娘,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谁又知道这女人的年纪足够做大姑娘的妈了。一个胖的流油,油腻的身躯却不停口的往嘴里面塞着东西,一个瘦的出奇,皮包骨,腰间盘着一柄软刃。
第三批是一行奇怪的僧侣,并不像中原僧侣,面颊黝黑,口里面念叨着的是不知名的梵音,七人皆斜挎着巨大铜环。这七人很奇怪,是闭着眼睛走路的。
也当真不怕摔倒沟里面。
第四批是一顶轿子,透过薄纱可以看到轿子中是一个女人,一个极美的女人,青葱的年纪三千黑丝却白的如雪,女人手边的一杆长剑令美艳多了几分危险,抬着轿子的是五个侏儒,打扮的很奇怪,像跳大戏的小丑。
第五个是一和尚,手中的念珠转的飞快,枯树一般的脸望向西梁山府的门匾暗自神伤,他很忧虑,亦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第六批是两男一女,狐裘男子生的俊美但却一副弱不禁风的病态模样,黑衫男子背一柄铁剑,眉目间皆是煞气,素衣女子腰间挎着两柄短刀。
院中来客也不喧哗,更无叫骂,矗立在原地,似乎在等人,不正经的语调响起仅是侧眼一瞟也很快低下了头。
姜毗伸了个懒腰抖抖狐裘道“这打打杀杀的小王就不掺和了,美人如娇,我看那轿子里的就是个天大的美人。君子爱美人,这美人一样爱慕君子,小王不才愿以身躯博江湖美人一笑。”
姜文清侧看一眼轿子冷哼道“若你死在白发魔手里我可不愿多管闲事。
五个侏儒毒蛇般的眸直盯着姜毗的步步而来的动作,灵蛇洞擅使毒,五灵童更为其中妙手,自小便习五毒经终日与蛇虫为伴,论起施毒的手段教之唐门也不为过,所到之处,生人莫敢近身。
但在灵蛇洞中,不过是看门的五条狗。
姜毗半依栏杆挑眉看向轿中“这五个丑东西前进一分我便会死在这里,我这个身子是万万躲不开的,为何不杀了我?”
轿中女子出了声“我觉得你很可爱,所以不忍心杀你。”
姜毗大笑两声道“你这美人当真奇怪的很,应当能够勾引不少男人。生的如此精美却喜爱毒物,虽说美人你本就是毒物。”
白发魔道“即知是毒物小王爷你为何偏偏进了死路。”
姜毗扶额叹口气道“风流如小王越是难采的花越是想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