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说建康仍是繁华之地,依旧歌舞升平,而王敦大军一路走来,来到荆州地界,宛若从天堂坠入地狱,一片山河枯朽,饿殍遍野的景象。
荆、湘两州皆被杜弢占领。王敦带领着万余兵马来到荆州地界附近的寻水城与荆州刺史周顗会合。
周顗亦是刚上任不久,就丢城失地,此时已是戴罪之身,率下属家奴和几许残兵一道出城,迎接王敦一行大军的到来。
周顗躬身低头,手捧官帽和印信,只穿着里衣,一副认罪伏诛的样子……
此刻大敌当前,王敦亦知不是论过之时,对于周顗暂不兴师问罪,详堪军务才是要紧之事……
他翻身下马,走到周顗身侧,亦不看他,只是看了看他身后的一众老弱残兵,和他们脸上呆滞的目光,如死尸般毫无表情,毫无血色的脸,沉声问道,“城内现状如何?”
周顗:“都逃了,除了老弱病残,能逃的都逃了。”
王敦明白面前这座小城俨然已是空城一座,若是他们再晚个几日到来,想必寻水城已被杜弢攻占……
王敦:“你可曾见过杜弢?”
周顗:“未曾见过,只闻得此人长得虎背熊腰,力大无穷,鹰隼狼眼,且智谋过人,人人见之而惧之。”
王敦:“现此人驻于何处?”
周顗:“额……此人手下有三猛将,现一将名曰高宝的,驻守荆州;另一将名曰梁堪的驻守湘州;还有一猛将名曰毛宝的,随侍其左右……但狡兔三窟,谁也不知道杜弢藏身于何处……”
王敦:“你与那匪军交过手,那匪军作战有何路数?”
周顗:“此人向来用兵诡诈,亦用兵谨慎,但凡出兵皆是一鼓作气,不胜不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王敦斜眼看了看周顗……心想这位到底是哪方的人,莫不是匪军派来的细作?为何每一句话都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王敦长叹一口气道:“你先穿上官服,戴上官冕,现在不是论罪之时,眼下和我同仇敌忾,一道御敌才是要紧之事。”
说罢,王敦携周顗一道入城,万余兵马屯于城外。
荒城一座,看着城内面黄肌瘦,行尸走肉般的余下百姓,王敦下令用军粮接济城中百姓……置帅帐于寻水城府衙内,王敦每每勘察地图,都望图而叹:寻水城地势低矮,实数易攻难守之地……
他每日就寝,都不敢阖眼安睡,一打盹都是噩梦连连:梦中皆是自己于梦中就被匪军的厮杀声吵醒,醒来后城已破,自己于榻前就被束手就擒……
每每于此场景时就会被惊醒,醒来时周身乏力,冷汗浸透衣襟……
自己兵力虽远不及匪军兵力,而此时匪军亦知道建康朝廷派了万余兵马前来讨伐,亦不敢贸然出兵……虽然明摆着占尽优势,但亦更为谨慎小心,不愿轻易交战,只时不时有斥候在附近出没,打探军情……或有少许人马与钱凤兵于城外巡视地形的小股部队短兵相接,亦是毫不恋战,匆匆撤离……
耐心……
此时似乎比的是谁更有耐心,打的是一场谁更沉得住气的心理战,但这则更让人感到挠心抓肺,寝食难安。
夜幕降临,琼璧无垠,星星点点……
王敦站在城头,独自吹着冷风,抬眼望着城外亦是星罗棋布的兵营帐篷,心中一片忧惧:若是两军正面交锋,那我军在人数上明显处于下风;若长期驻军于此,避而不战,辎重补给暂且不说,亦会损耗衰减我军士气……
王敦低眉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帅甲,那坚硬的铠甲片片闪着寒光,似是一双双眼睛在诘问着他自身:自己从未行兵打过仗,为何当初就执意领天下兵马大将军之职?而今匪乱横行,自告奋勇领兵讨伐而来身陷险地,莫不是一时逞了匹夫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