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朝会散了之后，群臣们三三俩俩要么还在朝堂上驻足而论，要么并肩而出，边走边聊。只有王延，还是那么我行我素，独自一人走出殿外，到处晃了晃，走到宫宇高处向下俯视，自有一番情趣。

    从散朝那一刻起，靳准就瞄着王延的身影在殿内消失，随后跟着他在前庭绕了几绕，也不敢唐突轻易靠近。直到此时王延正站在高处，若有所思地俯视苍生，看似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靳准慢慢走到王延身侧，把目光投向与他一致的地方，缓声道，“王大夫还是那么忧国忧民啊……”

    王延这才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靳准来到了自己身边。对于这个“万年国丈”，王延自是不屑的。所以他既没侧目，也没吭声，完全视靳准于无形。

    靳准也毫不尴尬，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旧日好友，一众皆衣冠南渡。如今于此地为臣，每每念及昔日旧友，都汗颜……我此番心境也无法为外人道也。恐怕只有同为汉臣的王大夫，兴许能理解半分。”

    王延依旧站在那儿不动声色。

    靳准接着在那儿自说自话，只是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沙哑哽咽，泪光盈盈。

    “靳某今虽身为刘家臣子，但每至夜深之时，依旧心系南渡众亲旧友，念及或许今生恐无法再见便泪湿衣襟；又恐他日九泉之下无颜相见……

    梦境之中常心系朝中之事，殿上朝会，叩拜起身，抬头竟是往昔晋朝天子威坐于龙椅之上。惊醒之后，泪渍依稀，倍感罪责太深，无法释怀。

    靳某思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重罪啊。

    今日靳某将罪责呈予王大夫，如何处罚，皆由大夫定夺。靳某唯有如此，才能心安。”

    说完靳准转身对着王延，拱手下跪，一副任由王延处置的模样。

    而此时的王延虽眼光依旧投向南方，并未挪动，却已是泪珠串串滚落。

    半晌，依旧跪着的靳准，慢慢抬起了头哽咽地说道，“王大夫，或许……或许我们还有一次，让我们纠正往日过错，正我汉心，复我汉身，重迎正统汉室的机会……”靳准言辞恳切，边说边涕泪纵流。

    王延慢慢回转过身来，弯腰用双手一把抬住靳准的两臂，想将他扶起，可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哽咽到无法发声……

    王延将靳准扶起身来，两人将目光一同投向南方，忆昨日，溯往昔……忽而他转身双手交叠，对靳准深深施了一礼道，“大晋还有像靳公这样有良存的仁人志士就绝不会亡，真是‘晋廷晋臣敬忠良’啊……”。

    靳准亦把双手交叠于胸前，郑重其事地回礼道，“汉魂汉心撼河山。”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

    冬日里遥看两人白色雾气不断从两人口中吐出，呼吸自由，阔意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