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脑中已是混乱至极,但还是勉强问:“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木长老的声音带了淡淡的悲悯:“或许是执念太深吧。我刚才从他已经散掉的魂中看到, 他不想死, 他想活下来。或许是他还有未了的心愿, 又或许他还有放不下的人, 更或者,他还有未完成的事。”
沈云谏听说念力极强者魂魄无法消散入不了黄泉,当时他便觉得这些人念力已是常人难以企及, 可而今听到雾影, 他心中竟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默了一会,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他问:“既然他已死, 那如果为他换一具肉身呢?”
木长老苦笑:“宗主, 修道之人随便夺舍一具身躯不是什么难事吧?可百年下来, 他依然用着他自己的这副躯壳, 这是什么原因?”
“这并不是说他品性有多么高洁不愿伤害无辜的人去夺舍, 要知道人活在这世上, 经受着太多的磨难与诱惑, 有多少个瞬间能让善者为恶,又能让恶者更恶。而这百年过来他依然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 他是影族的人, 四魂七魄, 魂太重身太轻, 一般人的身躯承载不起。”
沈云谏连声音都有些艰涩:“百年来都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魂散了?”
可话刚说出来他就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什么问题, 雾影靠着魂魄不散才得以支撑百年,可如今众人打散了他的影魂,那自然所有的魂都要散了。
“有没有什么方法,还能救他?”
木长老沉声道:“除了尽快聚魂,别无他法。”
“可他本身已死,如今仅靠着他这副身躯已是无法自行凝聚。”
说到此,木长老默了良久才抬头看着他,面上有了微微的动容:“宗主是真想救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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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的修真界有个法器榜,上面罗列了数得上名号的法器。
像是沈云谏手中的逆莲和含光皆在这上面。
像是各大宗门的宗主啊之类的人物用的法器你也都能在这上面找到。可唯有多年来排名第十的点降笔迟迟没有下落。
修真界甚至都有人说,会不会压根没有这根笔?
所以你也能相见,当木长老拿出这根笔时,沈云谏有多么震惊。
可观木长老面色,他也识趣的没有再问,因为每个人总有那么一些不可提及的往事。
说回点降笔,这根笔的作用有召神劾鬼,降妖镇魔,以及锁灵。
木长老刚才就用这根笔锁住了雾影的三魂,不过锁灵也有个期限,那就是最多能锁七日。
七日过后,若是再找不到办法,这魂魄便会自行散去,汇入黄泉。
而木长老想到的救雾影的这个办法实在是十分凶险。
那就是以他人身躯先共雾影之灵。等到雾影的四魂聚回之后再将这魂魄放回雾影的体内。
可一般人身躯太轻无法承载雾影之魂,而现在能勉强承载的,唯有他一人。
而在这些时日里,则需要点燃九九八十一盏魂灯来护持,中间若是熄灭后果则难以估量。
就这样,成功的几率也只有三成。可就算是只有三成也得试一试,雾影不能死。
他修整了两日,恢复了一下元气,在第三日晚还是回到了长清殿。
他突然想到,若他以自身承载雾影的魂魄则势必要与雾影魂魄中的那些灵识融归一处,他将能看到雾影所看,想到雾影所想,感到雾影所感。
那是不是就是说,他能够知道雾影因何而死,又因何执念百年不散,或许,他能够见到原主。
灵识一点点融归时他听到木长老最后的叮嘱:“宗主,若是有任何危险一定要捏碎我给你的符箓,及时抽身。”
沈云谏清醒着,他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清醒着,他感到有陌生的魂魄受到牵引向他而来,他好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或者说,他已经进入别人的身体了。
他感到自己顺着迷雾一直在跑,跑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到胸腔里灌了满满的冷风,久到他再也跑不动了跌进泥里,久到身后的人追上来:“哈哈,你跑啊,你再跑。”
有无数嘈杂的人声冲进他的耳中,可他连动一下都是不能,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疼,他几乎能听到血汩汩往外冒的声音。
很冷,这是一种失血过多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开局就是绝境,他真是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好彩,然后迷迷糊糊就想,雾影不是影族少主吗?怎么会沦落到此般境地?
这是在被人追杀吧?
“门内有令,死活不论,给我把他抓回去!”
“小心,用锁魂链仔细绑牢了,这是影族的人,你眨个眼他就化成雾气没了。”
雾影闭着眼睛,所以他也看不到眼前有几个人,这是在何地?
正这时,他突然就听到了几道惨叫。
雾影蓦地睁开眼睛,然后他就看到一人雪白衣袍踏月而来,这人发束高冠,冠顶作九瓣青莲的形状。腰际用银色的莲华束腰,再往下,便是一双纤尘不染的长靴。
那一瞬间雾影连呼吸都忘了。
沈云谏觉得借着别人的眼睛看自己这种经历很新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那张脸有点陌生,可陌生感完了之后,他突然就觉得往常他非常不满意的这张脸在此情此景之下,竟真如九天之上的谪仙,带了冷冷的,不可侵犯的距离感。
你只看着这张脸,你就知道,你不能在他面前放肆。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人其实并不是他,而是原主。
雾影只听到一道清冷如珠玉的声音炸响在耳畔,只如神谕:“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那人又笑了:“服饰紫黑,辊边用的缠丝金莲,还用我说的更清楚一点吗?”
“朝刎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吞吞吐吐连宗门的名字也说不出口吗?”
朝刎是天道门的门主,而追杀雾影的人,正是天道门。
“天道门近日来确实太过放肆了些!回去告诉你们门主,这个人,我救了。”
雾影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他近乎是呆痴了般看向那人,然后缩了一下,再缩了一下,只把整个人都快要埋进泥缝里,沈云谏才察觉到了雾影心底深处的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