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十里春风,碧水穿城,蜀岗晨露葱葱(第2页)
老翁哭笑不得,却也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哑儿笑骂道:“让你看着炉子,你倒好,自己先偷喝醉了!”拎起小木桶,先沉醉般地深嗅一番,又猛喝了一口,喃喃道:“谅那帮傻子也尝不出老子的口水味。”想想还不解气,又骂道:“你看看,水都干了,今日还二蒸个毛球。还得去买白矾,还得淀放一日,方能去这土腥味。大爷我容易么!娘的,老子等会去冶春喝茶,这半斗要卖不到三百大钱,咱爷俩明日就等着饿肚子吧!”一甩袖,转身就欲走,突然一个扭步,指着那依然一脸无辜,仍就卖萌的小白狗呵斥道:“还有你个小狗屎,没得吃了才晓得回来。我他喵的是招谁惹谁了,谁也没带过来,就你他母亲的跟着我过来了。让你看家,到处溜达;让你护院,是个人你都跟着走!你俩真是绝配,一个不会说话,一个不会说人话,气死老子了!”小白狗似懂人言,被骂得头越来越低,最后干脆四腿一伸伏在地,一幅死狗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唉”,老翁一声长叹,轻抚生着闷气的哑儿的小脑袋,轻道:“老夫在冶春喝茶,今日臧大家开讲《秦始皇赶山塞海》,不可错过,帮你点笼蒸饺,速去速回,冷了就不好吃了。”又指向小白狗:“笨喜,还不随我来!”说罢转身就向岗下走去,小白狗回头看了哑儿一眼,四只小短腿急急地倒腾起来,屁颠屁颠跟着老翁而去。
这老翁,市井闲人谈起,总觉是一奇人,无人知其真实来历。听闻大陈元祐元年某日,广陵城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而雨停后,东关街太白酒坊门口,莫名地躺着一衣衫褴褛的老者,更奇怪的是,还有一只大头小白狗守在其身边,用小黑鼻子在老者身上闻来闻去。坊主见了,赶紧报官。巡视的不良人见状,手忙脚乱的将其抬至府尹衙门,一碗热汤汤的姜水灌下,老者悠悠醒来,却满脸呈惊恐之色。府尹百般抚慰,待老者回魂,方问其出身。老者回思半晌,慢吞吞地告于府尹,祖籍广陵,自幼随父母至京口【即今日镇江。】作吃食生意。可父母一直望子走读书的路子,可叹天资有限,屡试不第。无奈之下,又回了老行当,不经意间,忒是烧得好菜、酿得好酒。今父母双亡,但已积攒下不小家业,老者也无心经营,望落叶归根,食肆转让后,欲回乡寻一养老之所,一人一狗倒也融乐。但过江时被貌似纯良的船夫招呼了一顿“板刀、馄饨”。所带家什被劫一空,徒步挣扎至祖地,又冷又饿,再也支撑不住,又逢大雨,不免晕厥过去。府尹听罢,即刻招呼下人请菜根香的掌柜来衙门。老者也不多说,要了四个鸡蛋,三根嫩葱,一例碗筷,加一大碟。嫩葱切花,鸡蛋加葱花在碗中用筷子打匀,在堂后的大灶上当场做了一份谁也没见过的蛋食,品相圆润,厚薄适中,葱花均匀。掌柜的尝后,立马拍板,一年十两银子聘下。府尹又非常爽快地许下了城外蜀岗西峰上的三十亩地,且包含那悬河,费用老者可分五年还清。
老者又自称可用市面上的现酒,经其独家秘方二酿后,可成一种新酒,更加醇香浓厚。本就好酒的府尹听罢大喜,当场批了十斗酒给老者,次日老者交出七斗,府尹一尝,果如老者所说,随手丢出一块酒引,舌大结巴道:“允你自酿,不可私贩,上交管家酒肆,保你两分利,私贩酒可是大辟之刑……”话未毕,平日仪表端庄的府尹大人已经钻案底下去了。
至此以后,老者便过上了十分“规律”的日子。睡觉睡到自然醒,只不过,老者醒的时间有点尴尬,往往是寅时一刻。先是洗漱,然后就是鬼嚎一阵谁也闹不懂的略有音律的曲调。还好,这蜀岗西峰唯有这老者一人,乡农戏称“西山一孤鬼”,而周边寺观的出家之人此刻也早已诵经念佛,倒也无人怪罪。平日里,至卯时,老者准点至校坊街的菜根香饭馆,可这干活么,就懒散了些,按老者自己的说法叫“看心情”。往往是,先猛灌一通自酿好酒,有眼馋的伙计,老者也不小气,大气道:“只要不嫌弃老夫的口水,随便喝!”渐渐的,掌柜的伙计们口中的“老苍”也变成了“老翁”。
平日时,老翁起手剁肉,三剁之后,便成了细细的肥瘦相间的臊子,姜切碎丁,接着和上少许糯米,随后双手飞舞,魔幻般的做出一个个肉圆球。上笼蒸好,再浇上昨日早已熬好的高汤,盛入一小盅内,再摆上时令绿菜,那一个个肉圆子,油亮喷香人见了馋涎欲滴。老翁自名曰“粉蒸狮子头”。一笼五只,老翁每日只做三笼,单盅却售一百大钱。由于实在过于美味,往往是一盅难得。如老翁今日心绪甚佳,往往会赠送食客半份那日在衙门所制之蛋食,名曰“涨蛋”。
如某日老翁心情不好,食客们连着伙计掌柜一起跟着倒霉,干脆就在那破茅屋中仰头大睡,不来了,谁请都没用。而那小白狗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仰躺在门口,肚皮朝天。伙计费了老大的劲把老翁摇醒,得到的回答却让伙计自己郁闷半死“昨晚喝多了”、“笨喜生病了”,最过分的是“笨喜昨晚喝多了,我要照顾它”,尽是些无厘头的说辞,伙计听得是哭笑不得,但也没辙。不过还好,老翁每月心情不好的日子也就两三日,偷懒隔日,定会烹出数品美味吃食给伙计掌柜们,以表歉意。
而这哑儿的来历更是无人可知,连老翁自己都不知道。街坊邻居所见只是老翁在去菜根香的途中见一小鬼儿趟在路中,而随身跟着的“笨喜”,却兴高采烈地围着小鬼乱转。老翁掏出随身所带的酒葫芦,浇了小鬼一脸,孩童被激得懵懵懂懂的坐起,迷茫着看着老翁,小白狗倒是很激动,“汪汪”地叫个不停。愕然的,老翁却发现小鬼是个哑巴,但非常奇怪的是他能听,并且会写字,问其名字时,他转了一圈,找了一树枝,找了一处石板未覆之处,在泥土上写下了个“乐”字,姓什却不知,转身又抱了“笨喜”亲了又亲,好似多年不见的朋友,老翁见了长叹一声。从此以后广陵城中多出了一老一少一狗的奇景,伴随的却是“别舔我”、“讲点礼法,别随处拉屎尿尿”等等笑骂之辞,而那三人之众,错了,是二人一狗,成天开开心心,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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