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阴日“翻塘”时的鱼虾,最是好捕。只听老翁大喝一声“起,”一网兜满满的鱼虾便倒入身旁早已盛了半缸用白矾淀过的清水大陶缸中。而身后围观的一帮粗糙汉子顿时聒噪起来,“好,”“独翁,葱姜可够?”“我去买包子去,”“我去找酒,呸,谁家的就也没您老自酿的好啊!”老翁乐呵呵地说道:“这去腥之事交给诸位了,我去捯饬那两种难缠的东西。”说罢,从竹筐中抓出刀,并捞起一条条的长鱼,在清水缸边的一块石板上,熟练地去头放血刮丝。然后又从另一只无水陶缸中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树枝“钓”出一只王八,同样熟练地用刀背断其颈,刀尖剖腹取胆,刀锋刮砂皮,随即捏破胆,胆汁浇遍其身,按老翁的说法这叫去腥,做得那叫个一气呵成。一旁的糙汉子们,各司其职,去鱼鳞、清理鱼内脏、剥虾皮。有眼力见的汉子早就不知哪里寻来两只铁锅,橫架支起,盛上大半锅的清水,随身所带的葱姜切片碎丁,过分的,更是在锅边流着哈喇子。
“赵小六太白酒坊送十大坛老夫自酿的好酒来,就说是我要的,过几日我还他,”老翁一边把那帮糙汉处理过的鱼虾放入锅中,一边对蹲在一旁畏畏缩缩的小男孩喝道,并递出随身所带的木鱼,“此为信物,别丢了。”那小男孩接了木鱼,一溜烟直向东关街奔去。老翁又把早已处理好的长鱼王八,丢入另一早已沸水的锅中,甩甩手说道:“哪位好汉去二畔铺买些够咱这么多兄弟的烧饼。”说罢,掏出一把大钱,不知何时赶来的精赤上身的汉子爽朗道:“这点玩意,还要独翁破费,今日这饱腹之物所需银钱,我李某包了。”说罢,边大步向东北方向走去。这人是烧鸡铺子老板,虽满是粗鄙做派,但却是地地道道读书人后裔。其父给他取了一“李庭才【借名李庭芝、姜才,宋末二十万元军围困扬州城十个多月,在接到皇太后投降的诏书后,带领军民誓死不降,破城后扬州被屠城,今扬州东关街有两忠祠纪念。】”的雅名,结果“庭”成了烧鸡铺子,“才”成了插科打诨的泼口,但人倒也是古道热肠的妙人一个。
片刻后,哑儿、粗汉李、赵小六、小白狗纷纷而至,渡口边一片欢腾,长鱼加王八煮出的汤鲜香,加点哑儿带来的辣子、花椒、香醋,甚是美味。而那锅鱼虾汤又是不同风味,糙汉子们,纷纷取出自带的木碗,舀满,放上花椒,口重的再加点辣子,一人数块烧饼,就着汤汁吃喝起来。当然老翁自酿的美酒更是众人皆乐之物,不多时已哄抢一空,而小白狗则在一边不亦乐乎地啃着鸡骨头,一脸满足。哑儿倒是一脸嫌弃,待糙汉子们吃得差不多了,取出那小罐,一揭盖,那味道真可谓是“暗香浮动月黄昏”,众人连一狗顿时一哄而散。“你带这玩意干嘛,这热热闹闹的,唉!”老翁叹罢,手中筷子倒不含糊,夹起一块便大快朵颐。随手又抄起一小罐,把那满是糙汉子们口水以及鱼骨的铁锅扔在一边。盛上清水放入团茶,微火清炖,水沸后又放入数片白姜以及切得碎碎的椒盐花生粒。滤过之后,盛入一小盅,慢呡一口,满脸享受之色。
“臭豆腐乳,独翁所创的煎茶,可不是人人都品得其美的,甚是好味。”一阵说笑声突兀地传来,老翁一扭头,“吆,黄翁,您怎么来了。”黄翁即是那传说中千五百文鸡蛋的主,其私家园林被幸游者称为“个园”。取此雅名,原因甚简,那到处可见大片的竹林不就是一丛丛大写的“个”字么。虽那鸡蛋好是奢侈,然据知情人所言,这黄翁儿时家贫,白手起家,硬是凭着过人的身手和一股好勇斗狠之气挣得一块官家盐引,而少时记忆中吃得最美之味便是慈母所煮的白鸡蛋,如此炮制再不过平常之物,大半寄托了对母亲的思念之情。且黄翁平日也是平和易人,经其**的家仆从不仗势欺人,遇见街边乞讨的老者,还会恭敬地送出数枚大钱,并口中念道:“善哉。”如遇大灾,黄翁往往成千上万贯的大钱撒下,四处筹粮请方士,开粥铺医馆救民,而老翁则带着自寻草药,和哑儿一起下岗驱疫救人,当然,那小白狗也屁颠颠的跟着,愣是帮了不少倒忙。然这一来二去,二老也成了朋友,不过黄翁已至耄耋之年,平日走动甚少,今日见之,老者颇为惊讶。
黄翁也不多说,招了招了手,家仆递来一双银质碗筷,随即自己拎起一坛酒,满上银碗,夹起一块臭豆腐,下口只剩半块,又饮下一口烈酒。砸吧砸吧嘴,神情落寂,半刻后,方道:“独翁孤居蜀岗西峰,平日酿点小酒,换得生活,不求富贵,又有哑儿,小白犬相伴,逍遥快活啊!”一仰脖,“唉,我可是一大家子啊,看似风光,家仆百十人,私宅近千亩,您老自是不知咱这些做为官家生意人刀口舔血的感觉啊!”“咋了,中京出事了?”“倒也没啥,皇上定了甘露宫皇子衷为太子。这天高皇帝远的,咱也不避讳,一个傻儿怎么治国?”又是一仰脖,“更是立了尚是前魏时宣祖手下能臣豫州刺史贾逵的孙女为太子妃,这贾充本就喧嚣于朝堂,这又成了未来的国丈,唉!”长叹一声:“现在满朝贾氏族人,连皇后杨氏的家人都不待见,这太子一登基,这贾杨两家少不了一番争斗,我们这些人站哪边啊!”
“轰”老翁脑中如天雷滚滚,“贾南风、司马衷”这个两个名字轰然地在脑海中出现。顿时脸色苍白,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老翁赶紧单手扶额,以作掩饰,慢道:“今日略有过量,改日自带好酒到黄翁府上道歉。”说罢,紧攥着哑儿的小手,步履蹒跚着向蜀岗西峰而去。哑儿一脸不解地看着老翁,却听得老嗡嗡喃喃道:“果然是魏晋啊,可这两宋的地名是怎么回事,这大运河又是什么鬼,南匈奴可在关中?这天下要大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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