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少年侠气,清看阡陌江河.(第2页)
当石崇在中京忙于清理、迁移自家各分生意之时,广陵城外的蜀岗西峰上桓、耿二位大少成天在独翁的“淫威”下学习着所谓的“奇技淫巧”。第一课便是“蒸酒”,独翁自己却不教授,而是交给早已习得烂熟的哑儿。这可苦了二位大少,一步做完,就等着哑儿拿着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完下一步的做法。如做错了,哑儿急得双臂乱舞、上蹿下跳,而这二位大少却不知错在何处、如何错了。哑儿只好亲自动手演示一遍,两大少依葫芦画瓢照做。当第一缕三蒸烈酒如清泉般从竹管中流出,两位大少连同哑儿高兴地各自猛灌一碗,后如同脱力般地仰天倒地。“师傅,您老自己教不就行了。哑儿虽心细,可他那比划我俩实在是不甚明了啊。再说了,学这蒸酒干甚?我俩又不想做那石季伦,成天盘算着阿堵之物。“桓飞满腹牢骚地喊道。”“我年纪大了,怕是等不到那天崩之时。哑儿将来必为你们的可靠助力,故要习惯于他交流,”独翁颇为落寂的说道:“这酒一为肆意助兴之物,战后饮之,可振士气,可聚军心。而这三蒸后的烈酒,却有更为的功效。战场上,真正战死的其实并不多。多得是救治不力,因伤而亡者。用这三蒸烈酒擦拭创口再敷药,至少可多救得五成伤兵。还有些减少因伤而亡的法子,日后再授予汝等。”
接下来的日子里,桓、耿两大少连着哑儿成天被前所未闻的数术折磨着,仅一张九九乘法表就弄得他们懵了数日。还有什么“等差堆垛”【即等差数列求和。】、“余数点兵”【即“韩信点兵”问题,又被称为“中国余数定理”。】种种稀奇古怪的,连名字的意思都搞不懂的问题……两位大少这可叫一个惨啊,稍有差错就是柳条伺候。还好皮糙肉厚,权当挠痒痒。哑儿则更惨,小身板挨不住。于是,来西峰踏青的游人们喜闻乐见的一幕又出现了,哑儿满西峰地乱串,独翁高举着柳条在后面猛追,一边追还一边怒吼着诸如:“这都几天了,‘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月正半,除百零五便得知【“韩信点兵”问题的解题口诀。】。’还不会算!”等等谁搞不懂的歪诗。晚上,当两位大少在院内喝酒斗嘴之时,哑儿又不情愿地被“开小灶”,摁在烛前,学那什么“丅【xia第四声,通“下”】字记账法”“现银表”,真是苦不堪言。数次开溜,却总会被那小白犬抽着小黑鼻子找到,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屋,他的自是一顿柳条。
当三位少年郎在西峰的苦海中沉浮时,远在中京开封的石大少同样是忙得不可开交,逐个拜访各大世家豪门,核实账目,安排迁移的人、物、财,白天黑夜的连轴转,原本凸起的小肚腩都瘪下不少。整个石氏商上到掌柜下至伙计,如同上紧了弦的发条,清账、卖货、进货、拆分、买地、建库房、收拾自家物什,整个开封城,无论是内城还是外城,到处都是往来穿梭的石氏商的伙计。这不禁引得中京内议论纷纷,这石东家要干嘛,都已经富可敌国,还嫌不够,要做更大的生意?
到了约定的斗文之日,石崇故意迟了半个时辰,戌时正点【戌时相当于现在的晚七点至九点,正点为晚八点。】方才出发,和那三十六姬分乘十辆奢华马车,向金谷园而去。而此时,一众高门子弟已喝得大多熏醉,但均为雅趣之人,一时间诸如“凝腰倚风软,花题照锦春。朱弦固凄紧,琼树亦。【引自《观舞妓》,晚唐,温庭筠,节选。】”“秀色满园花千芳,楚腰卫鬓姿万态。水色氤氲月笼纱,酒香馥郁自酣歌。【自作。】”等艳词佳句层出不穷。喝得较多的,已头枕家伎身上,被伺候这品尝各式佳肴、水果、美酒。当石崇带着三十六姬在众人面前时,顿时有人惊叫道:“石大少,啊!这三十六姬全来了,好大手笔!”“这可是石大少的心头肉,别乱打主意。”“季伦老弟,听说你家商最近忙得是一馈十起。怎么,又有什么大事项,说来听听,也给咱这帮兄弟们个发财的门径啊。”
石崇神秘的一笑,抄起曲水中一杯酒,淡然道:“小弟俗事缠身,迟来一步,失礼了,先干为敬。”遥敬一圈后,仰头喝下。随后又抄起一杯:“小弟前些日子游历岭南,无意中发现以绝佳商机,故将来数年会常驻江淮之地。这开封的大部生意会在近期出手,望到时有意的兄弟不惜吝啬。”又是杯到酒尽。再抄起第三杯,堆笑道:“大家玩好,我虽离京,但这金谷文会不停,大家有兴即来。三十六姬陪好诸位风流名士!”随后却转头向那为首的歌姬低声说道:“自重、自保,情急之时呼石寿!”回过头来却已是满脸堆笑,随便找了一处石凳盘腿坐下,看似在欣赏那轻歌曼舞、浮华诗词却不知此时的他心中却是万事翻腾。侧身看到不远处一青衣华发的背影,遂起身,走到其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那华发男子转过头来,却是一张美得令人炫目的面庞。“跟我来!”石崇在其耳边轻声道。随后二人离开庭院,向庭院一角的别厅走去。
别厅中,石崇凝视着这张“少有姿容,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晋书·潘岳传》中并未有对其容貌的描述,但刘宋宗室,刘义庆所著《世说新语》中倒是对潘岳的容貌有详细描述,本文引自《世说新语》,潘岳就是后人所指的潘安,西晋文才之魁首,后文有所引用。】”的可称为“美丽”的面庞。半响道:“嫂夫人之事,已是过往,无需过于悲伤【潘岳发妻杨氏亡后,一夜白头,当时他约为三十多岁,情节需要,提前了。】。”“众人只道我潘岳安仁俊秀多风流,咱俩自幼相识,你石季伦自是知我品性如何。【潘岳虽生得一副祸国殃民的容貌,但非常专情,发妻杨氏亡后,未续弦,并有《悼亡诗》传世。】”“世人多盲从,不必多在意。”石崇浅酌一口淡酒,异常凝重地对潘岳说道:“你和我去广陵吧,中京会有大乱!”潘岳愣了半晌:“怎么可能,这太平盛世的。而且贾谧长渊已许了我黄门侍郎之职,不日就要上任。”“啊!”这回轮到石崇大吃一惊。手中酒杯落地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低头背手在小厅内转着圈,骤然停下,手指着潘岳,怒道:“安仁啊,安仁,当初就劝你不要搞什么‘晋书断限【贾谧的馊主意,以秦为晋朝开始,潘岳为其作文。】’以谋高官。这下好,成了帝王近侍,我看你将来怎么脱身!”“有这么严重么?”潘岳一脸茫然。“我他妈现在就恨不得给你买棺材,金丝楠木的,怎么样,配得上你这潘大才子吧!”石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明日回家之后,立刻收拾家什,捡的,越少越好。等我消息,一旦有变,直奔‘扬州门’的码头。用我名下的货船,记住是货船!不是客船!来广陵,我会在那置办好一切。”说罢,气冲冲地走出小厅,只留下一脸惊愕不解的潘岳。
石崇几乎是冲到园外,余怒未消地对车夫说道:“回邙山居,禄伯、石安,你俩上我的车,有些事情交待下。”两位近仆上车后,石崇神情凝重地低声说道:“接下来我所说,二位照我所述行事就行,不要问为什么。我现在是实在解释不清!”“嗯!”“明日起把窖藏的,我各处宅邸的宝物全部变现,换得银钱。除邙山居家宅,不要在乎价格,迅速变现,同样只换银钱。旬后连同各分的库藏现银,除留下部分以供周转外,分批伪装成粮草向广陵运送。此事,禄伯你一力监督,有劳了。”“本是份内之事。”“我先行去扬州,安排前期事宜。禄伯,你随最后一批银钱去扬州。石安,你费心一下,把石氏酒楼改成书院,就让三十六姬驻院。并跟他们说,遇到好人家就嫁了吧。”“好人家?这内城来来往往、入得了书院的,不是名士就是高门之后。一个歌姬嫁入那些人家做妾,怕是刚入门就会被正妻乱棍打死。”石安听到此处,不禁苦笑摇头。石崇一愣,顿觉自己所思欠妥,拿拳头捶了几下自己前额,懊恼道:“此事我所虑欠妥,但先这么着吧,反正还有时间,此外,麻烦二位盯紧潘安仁,等我消息,一旦有变,你们就是绑也得把他弄到广陵城来!我先行之后,这中京城内的大小事务全依仗二位了。另外,这大兴城外的养马地……”交待完诸多事项后,石崇若有所思,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不知那帮纨绔们在广陵干什么呢?”
纨绔们很忙,哑儿更忙,而独翁忙得可用昏天黑地来形容。白日教习各种奇技淫巧,自傍晚始,又开始鞭策哑儿学那各式会计科目。到了夜里,待连小白犬都睡下后,独翁一人就着蒸酒的炉火,凭着记忆,把自己前世所知,当世可用的各样技巧,誊抄在绸缎【西晋时纸还没到可以实用的程度,一般是用竹简,独翁有石崇这大金主,自然是用绸缎。】上。三位少年郎眼见独翁日渐苍老,头发更是越来越稀疏,纷纷劝独翁多休息,而独翁总是低头喃喃回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手中的笔从来未停过。
今日,独翁通红着双眼,欣慰地看着三位少年郎熟练地蒸酒、搭建野营帐篷、计算堆垛货物数量。连昨日刚教授的“日冕定向法”也有模有样的颇为熟络,不禁露出一丝先生看得意门生的欣慰笑容。猛然间,不远处传来刘琨那特有的呼叫声:“独翁,久日不见,小子带了好酒美食,特来打搅!”话音里还伴随着一阵浮华的坏笑。只见两辆马车慢悠悠地向峰上行来,为首的刘大官人光着膀子,一手执缰,一手端着酒碗,活脱脱一后世人们口中调侃的“膀爷”。他身旁的张姓艳姬倒是乎,紧紧依偎着刘大官人。这数日二人琴笳齐鸣、双声合唱,在广陵城内闯出好大名声,都自觉对方是可赏之人。车后载满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一看便知不是好酒就是美食。后一辆车却是搭了凉棚,一红一绿两姬笑颜如花,阵阵馨香随风而至。
四人下了马车,和独翁一阵寒暄。刘大官人自是大大咧咧地找了一大石块坐下,和独翁天南海北的吹将起来。红衣见那正摆弄日冕的少年郎,颇为好奇,遂蹦跳着凑上前,听完耿昕结结巴巴的解释后,更是来了兴致,撸起长衫袖,有样学样地摆弄起来。而日冕定向的练习完毕后,少年郎们便做起了昨日独翁留下的稀奇古怪的各式数术问题。红衣瞪大了眼睛,实在是搞不懂那如同“鬼画符”的文字,好胜心又起,痴缠着耿昕,硬是要其解释清楚。咱昕宇哥没辙,羞着个大红脸,硬着头皮一步步的解释何为“鸡兔同笼”,何为“韩信点兵”……
而绿衣则苦着个脸,听着独翁和刘大官人吐沫横飞地胡吹什么“麒麟阁十一臣”、“云台二十八将”【前者为西汉功臣,后者为东汉的开国功臣。】等旧日英雄故事。穷极无聊下,却发现小白犬正仰着个大白脑袋,期盼地看着她,似乎示意让她抱抱,“你个小色狗!”绿衣抱起小白犬,一边逗弄着,一边听那过往故事,顿觉也不是那么无聊。到了傍晚,李庭才、韩泼五也来到此,泼五更是带来了从独翁处所学的卤大肠。众人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席间还玩起了“飞花令”。对付完肚子后,照例是“汉匈大战”,韩泼五照例又是被踢出局。又是伴随着一阵可掀翻屋顶的喧闹声,众人来到屋外,桓飞、耿昕照例是铁青个脸,而新进的红衣却是面如桃花,谁输谁赢,一看便知。
数日后,石崇从中京而来,这蜀岗西峰上又多了一份欢笑。只不过这石大少时不时的和独翁做生意上的讨论。往往是石崇发问,独翁思量一阵后给出可行之法。而平日颇有主见的石大少却是言听计从,毫不含糊。又见得绿衣跟着哑儿学那所谓“会计”之法,细观之后,顿觉新鲜且可翟除原本流水记账法的诸多纰漏,情动之下,抱起绿衣亲了又亲,闹得绿衣羞红了脖子,而哑儿是直接捂眼。而这之后,夜间“小灶班”就多了一矮壮胖子。
这样闲雅的日子过了数月,直至一艘自中京而来的石氏商货船抵扬。船上伪装成伙计的祖逖满脸焦躁之色,身边还有一十一、二岁的稚嫩总角儿郎。到了东关码头,不等船停稳,祖逖拽着那束发儿郎就跳上岸,急向停在码头待客的车夫喊道:“我是祖士稚,你们东家的莫逆之交,速去蜀岗西峰,银钱少不了!”
西峰之上,众人照例各忙各的事项,突见一马车直冲而来。车夫费力将车停下后,祖大少蓬头垢面地下了车,身边的束发儿郎更是受不了这一路颠簸,下车后便是一阵呕吐。稍喘几口气,祖逖大喝道:“独翁,天崩!”正在和刘大官人胡吹的独翁顿时愣住,缓缓转过头,问道:“辅政何人?”“杨俊、贾充!”独翁本已端起的酒碗顿时落地,起身踉跄数步,喃喃道:“这第二块石头终于落地了!”说罢,一口鲜血喷出,“轰”地仰面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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