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在房间正中的那幅画上。
那是一副放在玻璃展台上的古画,应该是绢本,展台上有光,正对着展台的墙上有个投影仪,正把画的内容投在墙面上。
这幅画画的是秋天,芦苇丛中的两只鹤,后蜀huáng荃画六鹤,分别是唳天、警露,啄苔、舞风、梳翎、顾步,栩栩如生,而画这幅画的人,和huáng荃的时代差不太远。
花鸟画的历史上一直有一句话:huáng家富贵,徐熙野逸。然而最终徐熙的后代也成为宫廷画家,徐熙野逸最终不知去处。
直到百年之后的两宋jiāo接之时,这句话才有了下文。
叫做“展子风骨,世所共奇”。
画这幅画的人,叫做展修明,这幅画其实一共是四幅,叫做“四时图”,以四幅花鸟,展示四个季节的场景,这是展修明的代表作,也是唯一一幅传世的作品。他年少夭折,仅有的几幅作品都毁在战乱中,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画史上对他的身份都存疑。
直到几十年前,故宫修缮,从一个宫殿夹层里,找到了一幅不知名的绢画,复原之后,落款和印章赫赫写着他的名字:展子廉印。
那一幅,是四时图中的chūn景图,画的是海棠和蜡嘴。
只靠那一幅画,史书上所有关于展修明的记载,都栩栩如生起来。
我当年学画的时候,就有师兄开玩笑,说“愿为展子廉门下走狗。”
四时图的其他三幅,据说是流落在海外,传说有人在英国某个贵族的藏物中见过那幅夏时图,画的是枇杷。
而这一幅,是秋景。
我整个人如同沉溺在美梦中,不敢相信地站在那个展台前,怔怔地伸出手,隔着玻璃描绘着画上的落款。
那幅chūn景图我仿过四五遍,这印章和落款,化成灰我也认得。
“刚刚在拍卖会上买来的。”邢云弼十分轻松地在我身后告诉我:“其实还有一幅,被别人抢走了。”
纸一千,绢八百,历经千年,这四幅脆弱的绢画竟然都传到了现在,实在是老天垂怜。
“不该这样照着的。”我的声音都发虚:“应该要避光保存的……”
“你拿走之后,想怎么保存都可以的。”
我震惊地看着他,以为是自己听错。
“没错,我是买来送给你的。”邢云弼笑眯眯看着我,展台的光照见他的眼睛笑得弯弯:“你难道觉得我会喜欢古董吗?”
沐老头见到这幅画,也许会当场晕过去。
瑞瑞的童话书里,魔王的诱惑有多大,我终于明白。
我手心温热,在玻璃上印出一个手掌印。
“不行的……”我自己都觉得这拒绝太软弱:“这太贵重……”
“我不知道它的价值,就不贵重了。”邢云弼的逻辑十分感人。
我艰难地退后几步,咬了咬牙,朝门外走去。
这幅画像电影里下过诅咒的宝物,致命的诱惑,我得离开它的魔力范围,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思考。
邢云弼大概觉得我这样子太好笑,一直笑眯眯跟着我走出来。
我关上门,靠在门上,急促喘息着。
“别紧张。”邢云弼逗我,手按在我胸口:“跟着我,呼气,吸气……”
我无奈地看着他。
“我不是瑞瑞那种年纪的小孩了,邢云弼。”
“你当然不是。”
“这幅画的价值,我心里很清楚。”我看着他眼睛:“这不是朋友互赠礼物的范围,邢云弼,恕我冒犯,但是接下来这些话,我必须要说。”
“我对纪予舟的影响力,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如果你想通过我实现什么,也是不可能的,我能给你带来的价值,远不如这幅画。你懂我的意思吗?”
有些话说出来伤人伤己,但是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必须说在前头。
邢云弼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看着我,他的眼睛是标准的丹凤眼,笑的时候是真的好看,但伤心的时候也是真的伤心。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是在一次数学比赛。”他看着我的眼睛:“颁完奖之后,我想认识一下你,过去跟你打招呼,你连看都不看我,就神色傲慢地走开了,连奖牌也不要。那时候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仿佛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仿佛什么东西都配不上你,就像这幅画里的鹤一样。”
“但是我这次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你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了。”
他看着我眼睛,似乎有点悲伤地问我:
“林湛,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觉得,你最大的价值,竟然是影响纪予舟呢?”
第二十四章 病梅
回去的路上,是邢云弼的司机开的车。
画我拿走了,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没意思了,显得矫情,礼尚往来就好。
邢云弼跟我聊遇见纪予舟之前的林湛是什么样子,其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我至少知道一件事,那时候的林湛,根本不会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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