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打捞" 魂灵" 的日子成了呼家堡盛大的节日。那时候,河边上总是黑压压一片,站满了观看刘家捞" 魂" 的村人们...... 村支书呼天成有时也来看一看,他来的时候总是默不作声,就蹲在河边上,两眼盯着水面。走的时候仍是默不做声。开始的时候,人们都瞅着河上,也没有人注意他。
对这件事,人们都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 激动" 之中,这是大事呀! 没人注意支书在不在,自然也没人去征求支书的意见。可呼天成对这件事在意了......"
在呼家堡,刘家是个大姓,人口重。刘家沾亲带故的亲戚也多。现在,他们全都在河边上立着,帮着操办捞" 魂" 的事宜。在老辈人的指点下,刘全先是跪下来,嘴里念念有词,给河里的神灵们烧些纸钱,待三叩九拜之后,才拉上纤绳,拽着那个扎有引魂幡的木筏顺河走。刘全是个筋巴巴的小瘦人,当他赤身穿着一个大裤衩子,拉上纤绳围河走的时候,一不小心,先先就栽了一跟头! 栽得土头土脸的,显得人很滑稽。然而,却没人笑,人们怕惊了神灵,没人敢笑。人们看刘全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拉着纤绳往前走。于是,老辈人说:再愿吁愿吁吧。他就重新跪下来,又" 愿吁" 了一番。接着又拉纤绳往前走。天太热了,日头像火焰一样从天上爆下来,没有一丝风,水面上静静的,筏子在水面上一漂一漂地动着。刘全边走边喊:" 妞,上来吧。妞,上来吧。"
围观的人们全都盯着那只筏子,看筏子在水面上一晃一晃地dàng,想那" 魂灵" 什么时候能跳上来呢? 然而,筏子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只用麻绳绑着的芦花公jī,公jī时而抬抬头,时而又勾勾头,看上去傻呆呆的...... 河边上,刘全一圈一圈走着,当刘全围河走了三圈后,就再也拽不动那筏子了。他有哮喘病,往下,他走一步,喘一声,嘴张得像小庙,头伸得像勾头雁,腰弯得像大虾,在阳光的照she下,那像弓一样的脊梁上汗淋淋的,一根绳子像尾巴一样在背上拖着,活像是捆绑着的一只水母jī。走着走着,就又一头扑倒在地上了。他再次爬起来,人成了一个土驴,他四下看了看,伤心地叫道:" 她娘,她娘!......" 见没人应,就摇摇晃晃地拽着绳继续往前走。这时,小娥娘拧着一双小脚跑上去,一把拽过纤绳,说:" 他爹,你歇歇。"
说着,她背上纤绳,嘎勾着头往前拱...... 就这样,小娥娘在前,刘全在后,一耸一耸、一拧一拧地走着......"
河面上,哑哑地飘着那一高一低的喊魂声:" 妞,妞哇,上来吧。"
" 妞,你听话,上来吧......"
从早晨到中午,又从中午拉到huáng昏,小娥的" 魂灵" 仍然没有打捞上来。傍晚的时候,围观的村人就更多了,很多外村人听说信儿也都跑来了。河边上一时喧闹无比,到处都是围观的人群。天踏黑之后,河上又点起了白纸糊的灯笼,筏上一只,刘全手里提着一只,白灯笼摇摇地照在河面上,更增加了几分让人恐怖的yīn气。白灯笼映着刘全两口子的身影,那影儿小小、晃晃,摇摇曳曳,看上去就像鬼魂一样。两人早已是疲惫不堪,却仍拽那个筏子在顺河走,两人的喉咙都喊哑了,声音已经哈不出来了,可两人的嘴仍然张着,在心里喊:" 妞,你上来吧,上来吧......"
捞" 魂" 的仪式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河面上仍是纹丝不动,什么也没跳上来。刘全两口实在是拉不动了,却还在挣扎着...... 可人们仍然兴头不减。刘家的族人一片一片地跪到在河边上,来河边烧纸钱的女人也越来越多,颂念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在一片袅袅的青烟里,只听立在河边上的村人们齐声高喊:" 妞,上来吧!"
" 妞,你上来吧!"
到了这时,呼天成觉得他不能不管了。他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统治村人。他更不能让刘家的人为这件事裂出一块...... 他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
第四天头上,半上午的时候,刘全两口子仍拽着那筏子在河边上一圈一圈缓缓走着。人太乏了,那拉筏的绳子似有千斤重,一坠一坠地在水面上拖着...... 骤然,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只听水面上" 卜啷" 一声,一道亮光闪过,只见一尾金色的小鲤鱼跳到了那只筏子上! 一时人头簇动,人群哄一下涌过来了,人们齐声高喊:上来了! 小娥上来了!!
当筏子从河里拉上来的时候,刘全双手捧着那尾金色的小鲤鱼,眼含热泪,抖拌索索地跪下来,给河中的神灵们谢恩。他跪在地上接连磕了三个响头,说:" 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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