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国庆说:"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期望得到你的谅解。我只是、只是...... 想来看看你。我伤你伤得太重了。"
谢丽娟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起来,她冲动地说:" 杀了人还要验明正身么? 还要检验一下刀口的图案美不美么? 够了!" 说到这里,她接连吸了两口烟,等情绪稍缓下来的时候,她又陌然地说:"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这样。呼书记。"
呼国庆凄然地说:" 小谢,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 这样。"
谢丽娟说:" 当领导的,话说得很得体呀......" 接着,她喃喃地说," 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样过的么? 我是在刀尖上熬过来的。我等啊等啊等啊...... 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你知道我心里的感受么? 第一个星期,我想自杀,我想一死了之。后来想想,不值。第二个星期,我想杀人,我想把你们全都杀了,尔后再...... 也不值。坦白地说,那个吴广文,我是偷偷见过的,那简直就是一个家庭妇女。第三个星期,我想,我究竟是败在了谁的手里? 我一定要弄清楚我究竟败在了谁的手里。那时候,当我走出去,走上大街的时候,看着那一张张的人脸,我豁然明白了......" 说到这里,小谢冷冷地笑了。
呼国庆说:" 小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你为什么要辞职呢? 你一个单身女子......"
谢丽娟说:" 我要离开这里。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一分钟也不想呆下去了。这是一个麻醉人的地方。它不一下子把人杀死,它是用钝刀割你,一点一点地割,一点一点地旋,它让你像傻子一样活着......"
呼国庆说:" 小谢......"
谢丽娟冷笑一声,又说:" 我终久还是明白了,明白了你们这里的人,明白了你这块地方。你们这里不是有个地儿叫' 无梁' 么? 过去,我一直不明白' 无梁' 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 现在我明白了,那就是没有脊梁的意思。你们这里的人个个都没有脊梁! 所以,你们这里的人就老说,人活一口气。人活一口气。哼,那是一口什么样的气? 窝囊气!"
呼国庆说:" 小谢,我一人不好,不要怪罪到我们这土地。地好地赖,也是养育过我们的。况且,自古就有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说法。至于说人活一口气,我看也没什么不好。这也是这块土地上流传了几千年的生存法则。气虽是软的,可它一旦聚集起来,也是了不得的。"
谢丽娟两眼一瞪,说:" 什么气? 这算是什么气? 这股气养的是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它滋养的正是那种玩弄权术的小男人。它是专门养小的,它把人养得越来越小。它吞噬的是人格,滋养的是狗苟蝇营。在这块土地上,到处都生长着这样的男人。为了权力你们什么都可以牺牲。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呼国庆说:" 既然你说到了男人,我就给你说一说我们这里的男人。在我们这里,男人是什么? 男人就是一股气。女人是什么? 女人是水。我们这里最缺的就是水。因此,在我们这里,是把女人当水来养的,女人金贵就金贵在这里。而水呢,又是用来养气。因此,不客气地说,在中原,每一家每一户,都是活男人的。在这里,你是不可能理解男人二字的真实含意的。那其实就意味着一种承受,意味着一种奉献。他们举着一张脸的时候,是为了另一张脸。我从来没有给你说过我的家庭,我不愿说这些。我的祖辈,我的父辈,他们从来就没有过爱,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叫爱。他们只知道一个字:活。我的爷爷,我的奶奶,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几乎都是打打闹闹的一生,他们从来就没有自己选择过什么,因为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他们是在' 将就' 中活的。你知道' 将就' 的含意么? 在这里,' 将就' 不是一般字面意义上的将就,那是一种长久的人生。是磨出来的人生。儿子是要生的,没有爱也要生。一个儿子是一个希望,两个儿子就是两个希望,有一个夭折了,就再生一个,他们生的是一种未来的希望。他们是在种植未来。在这块土地上,男人们背负着的是一条生命的长链,每一个扣都是一个大的' 活' 字。这个' 活" 是由无数个你所说的' 小' 聚集起来的。你可以轻看我,但决不要轻看这里的男人。至于权力,那是每一个地方的男人都向往的。权力是一种成功的体现。不错,在这里,生命辐she力的大小是靠权力来界定的。这对于男人来说,尤其如此。这里人不活钱,或者说不仅仅是活钱,这里生长着的是一种念想,或者说是jīng神。这是一棵jīng神之柱。气顶出去的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渴望权力是一种反奴役的状态。在平原,有句话叫做' 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里边体现的自然是一种奴性,是近乎无赖般的韧性和耐力。同时还有句话叫做' 杀人不过头点地' ,这就是一种切齿的反奴役心态。你说,这里的人怎么能不渴望权力哪......"
谢丽娟一时呆在那里了。很久很久,她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 接着,她眼里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她抖抖地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呼国庆说:" 你、你、你...... 你告诉我,我只要你说一句话:在你们这里,煤是白的么?! 你说呀!"
呼国庆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了谢丽娟身前,默默地拍了拍她,尔后,他犹豫了片刻,又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小声说:" 丽娟,是我不对,你能再给我点时间么?"
开初,谢丽娟的身体是僵硬的、麻木的。可渐渐地,那身子就软下来了,软成了一滩泥。她附在他的身上,最先时,她还咬牙切齿地说:"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不得杀了你......" 可她吊在他身上时,两只手却越搂越紧,越搂越紧,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哭了,她流着泪说:" 我恨,我该恨的,我怎么...... 这么不要脸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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