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集团大门，两人走在久未露面的阳光下，也许是离开了空调室，感觉还是热气腾腾，便赶忙在榕树的浓荫下行走。伍鸣甩掉手中的烟蒂，掏出烟给朱毅一支，自己也燃上一支吸了口。他看着身边的树木花草，不由得感叹：“这里的绿化真好，规划挺标致。”

    朱毅挺着一米八一的胸堂，有些鄙夷伍鸣的个头，见他惊叹绿色的眼光便散漫道：“顺城这鬼地方，一年四季不明朗。这时候在俺家乡那嘎达，早就穿上毛衣了，那会像现在还热得狗喘气。”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道：“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等你呆久了，便知道个中的酸甜苦辣咸。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呢？”想起他与主任未进门时的情形，朱毅说着忽地问道：“您老家是哪儿？”他想知道伍鸣与李主任之间的关系，便用这种方式问道。因为自己知道主任的情况，只需要问问他便一清二楚。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一点也不露声色。

    “江西临川。您呢？”伍鸣回答着，同时反问道。在经过渠水旁边两排细长的柳树时，伍鸣竟顽童似地从婀娜多姿的树上，扯下根枝条，在手中圈几圈，然后又丢入身边的溪水中。水很脏，伍鸣看着想吐。为了不使心里难受，便抬头看着马路对面一排排崭新的厂房。内心好奇地想道：这工厂也挺大的，如果能进那栋豪华的办公大楼去上班，人一定会很安逸吧。人的一生中，有许多始料未及之事，就像无心插柳柳成荫一样，我们年轻的伍鸣，此刻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哪知半年后，他真的与那里有缘，竟然身兼要职——主管着整个锡山公司下属的四个人事部。

    “我家在山东济南，你到过吗？”朱毅听到江西二字，心里便明白了许多。看来这位新招聘进来的技术工，十有八九与主任有关系，得立马调教手下的人，别轻易为难他。否则将李润香惹火了，没准连月奖都会泡汤了。以前曾有过这么次教训，一定要引以为戒。

    “没有，去北京学习时路过，我觉得山东人豪爽极了，我老师莫言是山东高密人。”伍鸣趁机夸奖道：“与你们交往，会顿觉心里也开朗。你在公司干多久了？”

    “四年多。”朱毅说着顿了顿道：“保安工作不好做，杂七杂八加起来才八、九百块一个月，你瞧瞧对面的锡山公司。”他说着指了指道：“他们虽然试用期工资只有四、五百块钱一个月，但一个月后转正，便有一千二、三。他们的队长都已经两千多了，而我到现在也不到一千五。台资企业就是台资企业，本地老板就是本地老板，以后有机会还是进台资企业好。”他后面两句话，似乎在劝伍鸣不要来现代集团。因为再干多久，工资永远也不会多加一分钱。

    两人说着进了电热水器部大门，门卫见伍鸣与老大同行，自然屁也懒得放。伍鸣看着显得颓废的大楼，见第四层，隔三差五地在阳台上有晒着的衣服和被子。知道那是有人住的房间，其余几层均是空洞洞的，便有些像从热闹的集市，猛地跌落到荒郊野岭之中的感觉。内心不停地责怪道：这就是照顾？跨进大门，见垃圾成山，待上台阶来到二楼时，才知道是一栋筒子楼。

    筒子楼？他心里暗吃一惊。是啊，人少住着也罢。如果人多，只要谁在半夜更深起床小解，那冲水声，便可将整层的人给吵醒。曾今饱受过筒子楼吵闹痛苦的他，便有些秫秫然地跟着朱毅。上到三楼向右拐，在三一六号房门口站住。朱毅在一大串钥匙中找出钥匙来，将门打开，一边退下开门的钥匙递给伍鸣道：“这间比较向阳，阳台朝南，隔壁就是卫生间，挺好的。你将卫生打扫打扫，明天就有两位美的集团驻厂代表过来和你同住，三人住一间，已经是享受干部待遇了，有老乡罩着真好。”他说着，进门将阳台的两扇小门打开，顿成一扇大门。

    伍鸣跟进去，在阳台上往远处眺望。正对面是一个巨大的红色mode广告牌，矗立在现代集团总部大楼的顶端。往左边是美的厨具事业部，再往右边，便是集团电热水器部。既来之，则安之。他想想将要在这里生生息息打工，挣这份钱养家糊口，他便静下心来。憨厚地笑道：“风景不错，空气也流淌，是个好地方。可惜那草大煞风景，将两个篮球场都遮了一大半。”他说着，指了指正下方一大片空地道：“做一个足球场就好了，也是绿色植物的二次利用。”

    “兆通公司是这么策划的，但公司经营不善，所以拍卖给了我们公司。刚建成还没投入使用，所以草长得高低参差不齐。弄得足球场也荒凉一派，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我正要让没上班的保安加加班，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清出去。让他们或多或少都混点加班工资，又何乐不为呢？”他说着，手上的步话机响了，知道何剑锋与周培文要来电热水器部视察，便对伍鸣道：“何总裁和周总要去你上班的地方视察，你要不要去看看？现在开始上班了吗？”他一边说一边急忙往外走。

    伍鸣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今天报道，明天正式上班，还有些东西搁在老乡家，看来今晚要摸黑过来了。”

    “不管怎么说，你先把卫生搞好。如果保安人手够，我就让他们来打扫卫生，免得你动手。要不明天美的集团派来的驻厂代表们，他们使大爷的性子，发老爷的脾气，到老总那告我们一状，怕是连饭碗都保不住了。”他说着已出了大门，伍鸣送到大门边，他连忙制止，随即风一般地朝楼下冲去。担心去晚了何剑锋又会当众责怪，一而再再而三地丢脸，再也不用在公司里混了。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活，他双脚板在下楼梯时，蹬得急促而又有力，响声很快便在过道的尽头消失。

    回到阳台，伍鸣再次将周围的环境看了看。想起鹰华公司的好，不由得鼻子有些酸酸的。这种酸是依恋的酸和回忆的酸，依恋是梦想借助公司，向良枫和程匡荣求一笔意外之财。再也不用打工，而是回家乡与亲人团聚。至于回忆的酸，那大部分是失望与失去的掺合。是啊，信，他们是肯定收到了，两人的手机要么关机，要么是别人接电话。即便是电话拨通，亦被对方破口大骂，弄得晚上睡觉都心惊肉跳；看来对这事也没存多大的希望。即有希望的留恋，看来还是再写一封信给他们，或将价钱压一压，有总比没有好，然后再看事态的发展。

    他想到这，便决定等在这上班稳定后，再做这一步行动。依旧每天打那两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或耐心地打电话去公司，由前台小姐转良枫接。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接到电话，到那时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既然是他无情，也就别怪自己不义。他一边想一边回房将三张铁架子床定了位，觉得上铺不睡人，放东西挺好便没拆，然后出门在其他房间，找了两张崭新的写字台过来，洒点水，将桌子和床板抹干净。最后扫地，便算是将卫生打扫干净了。至于门窗，既然是三个人同住，那自然等后来人共同去清洁好了，他想着。

    忙完这些活，不知不觉已是下午五点多钟。想着行李、蚊帐和被子还在大舅哥那，便又有些犯愁起来，但不得不过去取。他知道，广东这地方，一年四季蚊子特别厉害，即使晚上站着不睡，也会被它们叮咬着难受，让人叫爹叫娘知道那些“轰炸机”的厉害。最后，他决定，先去车间看看，再搭摩的去美的海岸花园，乘中巴车去南区。在一零六干部宿舍住最后一晚，明天天不亮便乘中巴车将行李搬过来。先上班，中午铺床，晚上好好地休息一番，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个新的环境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