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上次你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别人，我一接电话，对方便狠劲地叫猴哥。一时把我给搞晕了，原来是你这猴子的大哥呀。”伍鸣说着，将矿泉水朝他身上洒了洒。正想接道，只见他扬手朝左边指了指，急切道：“车来了。”几人转头，果然是在车流中，有挡风玻璃贴有梧州二字的大巴车，正缓缓驶来。

    当绿色的大巴停稳后，车门打开，潘莉和小朋友先上车坐定位置。伍鸣和闻忠来将他俩的行李，搁进车门边的大铁箱内。售票员将箱门落锁后，大巴便启动了。售票员跳上车，车门便啪地关上，稳稳地向前开始了滑行。伍鸣和闻忠来朝黑色的车窗前挥手，车又忽的停了下来，潘莉整个泪人儿似的，冲着小跑向过来的伍鸣猛扑过去。伍鸣张开双臂迎着她搂抱，觉得身上麻麻酥酥的，仿佛要同她一起软塌在地上。

    “老顽童，我爱你，永远爱你！”在售票员一阵紧似一阵的催促声中，潘莉仰起头重重地响响地吻着伍鸣苍白的双唇，坚毅道：“我会等到那一天！”她说着双手掩面，挥泪如雨地冲上了大巴，留给闻忠来嫉妒的一幕。伍鸣看着大巴渐渐远去，在爬行到三洪奇大桥制高点时，太阳正冲破天际，洒在他的脸上。他被万道金光一晃，恍如恶梦初醒般，觉得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新的生命里，是那么的可爱，是那么的可亲。语言是人类彼此交换意见，与传达感情的工具。在潘莉离去刹那的一句话，伍鸣张大了嘴唇，老半天也哼哈不出一声。只是眼神中将一切都说明，将载她而去的大巴，已深深地溶入了他的眼睛，直到永远也无法从记忆里抹去，那便是离别。

    送走潘莉的这天，伍鸣没上班。当王杰骑着摩托车来送潘莉，迟到时，叫两人都上车回去。他说在公司里已请了假，便独自一人慢慢步行着回北滘港。他从桥下横跨过马路，然后便沿着堤岸朝生活区迈去。他想今个他给他放个假，不去管那套涂装设备。今天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由明天去顶着，今天一定要将心情梳理好。是啊，潘莉在时，决定不回家去过年，这时该不该回去，亦难决断。公司目前处于半停半产状态，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对集团来说，电热水器部若说倒闭便倒闭，也不是没有可能。涂装喷涂线设备安装仍打着集团的名誉，如果没有新产品开发，看来过完春节便挣扎不了多久。假如公司倒闭，回去过年又出来，在黄青不接的时候，日子一定很难过。离开妻子和女儿几个月，回不回去见他们都一样。像刚出来时，一别还不是一年多？昨天问过妞妞、豆芽、白娘子她们，都决定不回去。闻忠来和卢诚已决定好了不回去，两人将锅碗瓢盆都备齐了。闻忠来的理由是：来来去去觉着挤得累。当兵时没回家过年，在部队里还有个约束。这次不回去过年，有这么多人陪着，爱上哪就上哪，还是件极大的乐事呢！再说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一定要伍鸣教会他踩自行车，所以决定不回家。卢诚则是不甘心失去了林芝华，觉得留下来也许是个念想。再则打电话与在雍绮发廊里做事的老乡，知道王丹也不回家过年，便决定两人同在一起过年。伍鸣考虑到这些，加上手头确实紧巴巴的，便狠心一咬牙：不回去过年！他的理由是，反正设备科要留人下来配合厂家安装，所以便承担起这份责任来。让封永富、龚雄平他们回家过个团圆年。也算是工作积极，好好表现下他以公司为家的思想。没准年后报纸上一经披露，还能弄上个职位也说不定。更重要的是想趁机调去集团总部，因为上个月，集团已将设备科划分给热水器部，非常不理想。

    当然，他决定不回去过年的原因，除去这些情况外，更多的是恼妻子不分青红皂白。电话里一气吵闹与潘哥的事，而且还沸沸扬扬地吵到北京的二姐家去。第二是，如果留在公司没什么起色，也好为年后跳槽做好准备，利用年后休假时间去物色公司。第三，是看在同宿舍都不回去的份上，更多的是那些小姑娘们都不回去，这的确令他感动。最后是想借正月之机，与良枫和程匡荣联系，发出最后通牒。行与不行一句话，敢叫马仔来找，那便没得谈。想是这么想，真的做起来他还没那份胆量。好几次不是喝了酒，连握电话的手都会发抖。想着他的软弱，他觉得前程渺茫。一种自卑、绝望、羞愧和受人嘲笑的感觉，齐齐向他袭来。或许，这就是他所谓的人生挫折吧。

    不知游荡了多少时间，他觉得双腿发软，醒目地环顾四周后，心里嘀咕道：咦？怎么到泄洪排涝闸来了？从三洪奇大桥到这里，除要经过工业园生活区外，还一定要经过集团南大门，挨着喜善公司才能到这儿。他仿仿佛佛中记起来，他的确没经过工业园。是快到工业园生活区时下了路基、横跨马路，经过信用社银行大门，朝东走才到了这儿。他想着他的行为，便自言自语地哼哈道：“行尸走肉。”

    他说着，在大腿上一拍，掏出烟来，云烟烟盒里只剩一支，便将烟叼在嘴上点燃。然后，将空烟盒狠狠地朝水渠中扔去。他吸了几口烟，感觉头重脚轻，才想起他没吃早餐，烟吸猛了自然头晕，于是就地坐下。看着烟盒在水中不停地打着转转，当烟盒落水掀起的涟漪渐渐消失的时候，水面上便冒出一些小鱼忽聚忽散、忽来忽去地追逐着水角莲或小片的水草，同时吐出些气泡。水闸这时正关着，水流相对比较稳定。小鱼有时结成了队，有规则地在水面张开着小口。稍大些的鱼藏在深处，偶尔一露背鳍，跳出下水面，又忽闪着潜入深处，给水面留下个漩涡，将平静的水面弄得碎纹片片。伍鸣捡起块身边的石子，手还未举起，那些小鱼便忽闪地躲得无影无踪。于是，他便将举在半空中的手停下来，待小鱼们又路出水面成群结队时，便狠狠地照它们砸去。他似乎看见，又似乎没看见小鱼跃出水面的样子，只注意脚下水面已激起层层波浪。又似看见与潘莉等丫头在西海边用薄薄的石子打着水漂，六个、七个老远才飘到了江心。随着浪涌冲击，石子便沉入海底。宛如他被她偷去的心，而隐藏的无影无踪。

    水面不知什么时候又平静了下来，在石砌水泥封好的岸边，伍鸣将头探在水面照了照。虽看不清楚自个的模样，但也觉着是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得紧。是啊，人活着，有时被钱赘着心里太沉重了，他不是位懒惰之人，因为懒人的思想不能和人格并立，懒人可将一切能出卖的东西，随时出卖换成金钱。良枫和程匡荣这样不就是可以出卖的东西吗？那他不就是个懒人吗？他想着又觉得这个推论不正确，因为包含着报复的成分。那究竟又是什么呢？他已想不出，觉得身上燥热，便将外套脱下，只穿件衬衣。被习习凉风轻抚，他忽地想起已经是冬天，冬天也能见到游鱼？顺城的冬天比家乡的春天还暖和。不错，顺城真好，南方就是南方，他决不能因与潘哥这段挚诚的情感，而放弃顺城去莞城或深城等地。猛然间，他觉得这份情震撼着他的灵魂，但得与失之间仍要慎之又慎。别轻易滑入感情沼池的漩涡里去，离开顺城而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