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在偶尔的毛毛细雨下继续进行，播音员说着美好、妙不可言的话，摄像机镜头不停地寻找最佳位置和角度，一次次连续不断地让精彩、鲜亮、最美感和完美的画面，在电视机的屏幕上闪现。三人在宿舍里盯着屏幕没多久，金科公司加班的员工们已陆续下班，偶尔有几人探头看看又离去。半小时后，他们冲完凉，便进来坐定，看着电视，说些与顺城无关痛痒的话题。刘大海是金科公司的机修工，身兼电工、焊工、维修工之职。只要晚上任何一条流水线在加班，他是每班必到。刘大海与雷振鸣是老乡，青海没海，他取名大海，主要是因为出生在青海湖边。出生的那阵子正逢春天，春潮雷鸣，波涛澎湃。当他哇哇落地的刹那，他父亲开门远眺青海湖如大海般呼啸，浪涛四起，故而才为其取名大海。

    刘大海进入集团已有几个年头，与一湖南女子恋爱结婚，妻子此时正回湖南生小孩。因为集团总部年前裁员，他故而流放到金科公司。所以，比那些已下岗的人幸运多了。因为与雷振鸣的关系，加上雷振鸣与伍鸣的关系，所以他进出三一六室，便似进入他的厨房那么随便，说话也不拘一格：“想想也真快，一眨眼就十年了。”他说着，给在场的人每人发了支烟，吸烟的都接了，没吸烟的没接，只要一推辞他便撤手呵呵道：“不吸好，吸了伤身还损钱。”他一来便打破了一个寂静的氛围，看着电视便说电视，反正看着什么说什么，这是他调侃的准则。

    “嗬，新市政府大楼建得这么漂亮，了不得，了不得。这么大屏幕的电视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请那些港台明星，顺城肯定大放血。”看着电视道，忽见观众席上一人脸熟，便用手推了推身边架着二郎腿坐着的伍鸣道：“喂，那好像是你老乡杜顺城呐。”他说着，双眼放着光芒，脸上得意的样子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浅薄，似笑非笑道：“几年前我刚来顺城，因为见工，认识了他刚由你们老家迁过来的小女儿。也许是缘分，在取回面试资料时误拿着她的那一份。等回到住处才知道拿错了，幸好上面有电话号码和住址，便与她联系。在杜顺城的好客之下，留在她家吃了餐午饭。”刘大海说着他与杜素芹相识的经历。

    闻忠来觉得他说话糟糟，便沉住气，不动声色，装着没事人的样子，显得可爱地回敬了他一句，也算是调笑之词：“后来你就和她给相好了，是不是？”

    “哪有的事，我们算什么？人家可是顺城的‘新移民’，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呢？”刘大海从来不谈论严肃的话题，总喜欢沉浸于一些有趣之事，甚至有些低级下流的玩笑，忙岔开话题呵呵道：“阿鸣，搞定我们那科长没有？”刘大海转过话题，知道与阿来一扯上，卢诚等人不用说也会起哄地嘲笑他，一忽闪想着伍鸣与张杏玫的关系，便来了个大迂回。

    伍鸣将嘴角咧咧，哈哈两声，既不回答也不沉默，又把他的想法给搅乱，低声道：“你说那电视上的老人是我老乡？”

    刘大海见他不上当，向他提出问题便尽量保持着幽默感接道：“杜顺城出生，当时父母为其取名顺城，是取‘顺天之德’的意思，哪知缘份如此巧合，六年前退休与大学毕业的大女儿和懂得四国语言的女婿南迁到这里，他老伴曾在赣南火柴厂工作，这也是他一九五一年年底参军，离开家乡为国防事业，在大西北戈壁滩，一直到七十年代中期，转业回赣州市工作的原因。”

    “没想到你是搞户籍工作的，把人家底细给摸的这么清楚。”卢诚皮笑肉不笑道。

    伍鸣觉得老家临川的亲热，便留意起他说的话，问道：“他现在在哪儿定居？”伍鸣问刘大海，语气中不免有感情因素，如散文配音的沉稳，魅力不减。

    “大良街道文秀社区，听阿芹说她老爸也是位喜爱舞文弄墨的主，发表过不少的文章。有四十多年的党龄，老两口出双入对、相濡以沫，令人无不羡慕赞叹。阿芹说人生有她父母那样便知足了，可惜我没那缘分。随着她渐渐隔入顺城，不觉间也已把我给蔽了。”他后面这句话是多余的。在场的，谁都知道他妻子此时正回湖南去生娃，那肯定不是杜顺城的女儿了吧。但也没谁笑他，可在阿来的心中，已将他贬得一无是处了。

    晚会高潮渐近，看着各镇发展的图片，伍鸣心中感慨万千。当卢诚指着有三十六分之称谓的杏坛镇，说那是他来顺城的第一站时，伍鸣忙于将积聚已久的能量慢慢喷泄出来：“顺城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确切地说，我来顺城也已有好几年，对顺城的社会和顺城人多少都有了些感性的认识。一些人的名车、豪宅、时尚，并没给我留下什么很深的印象。倒是发生在许许多多普通人身上的事情，却使我久久难以忘怀，铭记至今。”他十分公道地说着，与阿来、卢诚和刘大海争执关于顺城人丑陋的一面形成了鲜明对比：“九三年第一次在桂州文塔公园下车，当时电话少，找朋友，公园的老者便给我一个很好的印象。更别说公交车上让座，那又是普通不过的事例。但这些事情，促使我对顺城社会的真实面目，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文明和爱心的确使人极易找到海洋的感觉，其实不管我们是外来工还是本地人，只要在顺城这弹丸之地，便极易感觉到她的变化。”

    “默默无闻地来到广东，我们并非都是俗人眼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粗鲁不堪的另一类。但有不少的本地人，他们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当我们是什么？捞仔、捞妹，那是我刚出来，本地人取名这样对我们的称呼，似乎广东的钱都被外来工捞了似的。连叫我们的语气，都生硬得像钢管里发出来一样，没有丁点儿人情味。”刘大海与雷振鸣曾经领略过本地人对他俩的歧视，故而成见极深，忧伤地说着，还哼哼了两声道：“说来说去，我们也的确是看人脸色给人打工的主。有些卑微、庸俗，不好高骛远这很正常”

    “我不这么认为，做人要他看得起他，不然休想别人看得起你。人在他乡，男儿一世，只要努力过决不后悔。”伍鸣想起他将要跳槽的事来，忧心仲仲道：“好公司有人进也有人出，差点的公司亦都一样。纷纷跳槽却东不成西不就，最终一无所获，那才是最为可悲之事。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有人喜欢我行我素，有人则及时行乐。不置可否，在打工一族里，知识文化、品味都分很多层，自然而然便有了各自的认识。”他始终保持心平气和，脑中即使有些许不愉快的事闪过，亦一笑置之。在他的言语中，如随一阵风一阵雨飘落得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