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贝娜彻底没话说了，站起来冷冰冰地甩出一句：“红生，我真没有想到你现在会公私不分到这种程度。”转身气鼓鼓地上了一旁的黑色小轿车，绝尘而去。
张闻璋拿着帐本来回翻看着，悻悻然的小声哼哼：“那如此说来，这完全是误会一场了？我们今天算是白跑一趟？”
瞿红生轻轻一啧唇：“张干事，你们哪儿能是白跑一趟呢？我们严家村个体经济改革已经初见成果，你们难道不该大肆表彰一下？”
张闻璋一愣：“瞿支书的意思是……”
瞿红生冲着身后摆了摆手，周大全会意，上前一把抓过话筒：“乡亲们啊，眼前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这一切就是误会一场啊。
咱们村没有人私用公章，更没有人以公谋私，我们全村人民都是紧随政策，努力发展个体经济的嘛，接下来，让周会计给咱们读上一段报纸，大家共同来领会一下中央精神……”
瞿红生把手搭在张闻璋的肩膀上往人群外面走：“张干事，您在市委宣传部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市委的人更愿意听到的是什么样的声音。
这几年，咱们市里的领导一再要求我们农村进行经济改革，无奈下面一直不见成效，现如今，有了这么一个经典的成功案例，难道不要着重报道一下的吗？”
张闻璋眼睛一亮：“支书您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不但不是个反面案例，反倒是个正面教材？”
瞿红生点了点头：“周村长和他的家属带领本村村民努力发展个体经济，并且取得了初步成果，接下来肯定会有更加长远的发展和进步，只要张干事你从中充分润色一下，严家村立马就会换个形象，这在市领导那里也是大功一件啊。”
张闻璋立马对瞿红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感谢书记指点我的工作，接下来这篇文章我知道该怎么写了。题目就是：严家村村长身体力行，带领全村人民奔小康！或者……严家村的领头羊周大全及其家属披荆斩棘，带领全村人民搞个体！”
“张干事果然文采裴然。”
“哪里哪里，是瞿支书你指点的好。”
张闻璋冲回人群里，拿出相机对着坐在主席台上的周大全和各位村干部连着拍了好几张照片，把旁边伸着脖子跟妇女们说话的周婆娘也给拍了几张，这才兴高彩烈地上了车，一路小跑着回去写新闻稿去了。
瞿红生看着绝尘而去的小轿车微微一笑，转身回办公室，只见陈兰芝坐在桌子前面，正在托着腮帮子啃水梨。
看到瞿红生进来，陈兰芝问：“把我卖给龚贝娜了？打算给我判几年啊？”
瞿红生在她对面坐下：“怎么就觉得我卖你了？”
陈兰芝冷笑：“你趴在她耳朵边上说了什么话？当时她的脸色就不对了，还说你不是卖我了？”
瞿红生干咳一声往旁边看，陈兰芝一看见他这样更生气了：“说吧，打算给我判几年？”
瞿红生抱着肩膀笑了笑：“上头的事儿不好说，说不定过几天又有人给你发奖金了呢。”
“切，你少糊弄我。”陈兰芝把梨核一扔，低头擦手指。
瞿红生问：“饿了吧？让林二嫂给你打饭过来？”
陈兰芝一摊手：“行啊，吃呗，反正吃一顿少一顿的，是公家管饭就成。”
村食堂今天做的有红烧肉，瞿红生让林二嫂给打了两份过来，陈兰芝抱着碗吃的头也不抬：“食堂的大厨手艺还不错啊，怎么早饭做得那么糟？”
瞿红生脸一寒：“早上的饭，很难吃？”
陈兰芝头也不抬：“花卷做的有大有小的，鸡蛋都能炒糊，你觉得能好吃吗？”
瞿红生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陈兰芝吃饱喝足了，抬起头冲着他舔了舔嘴唇：“瞿支书，还有啥事需要我交待的？赶快问。”
瞿红生一看见她舔嘴唇心脏又跳得受不了，低下头把筷子一放：“吃饱了就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哟，不等着判我了？那我真走了啊。”话一说完，陈兰芝把嘴一抹，抬脚出了门。
眼看着她若无其事地走远，瞿红生小声恼道：“不就是乡下的地锅火太大了没掌握好火侯吗？我这手艺是跟着县招待所的厨子学的，做的饭怎么就不好吃了？没见过这么难伺侯的女人！”
龚贝娜坐在小轿车上，想起瞿红生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还是气得胸口直痛。
“我就想保护自己的未婚妻，才不管什么影响不影响？”
他的未婚妻，呵，他的未婚妻？
一个无知的乡下女人，一个离过婚的乡下女人，她凭什么成为瞿红生的未婚妻？
瞿红生的父亲平了反，依着老爷子的政治影响力，再加上瞿红生个人出色的履历，他何止是前途无量啊？昨天听说他到这儿来当支书了，龚贝娜就觉得很不可思议。就象严家村这种穷地方，哪个村的村支书都是半截子入土的老东西，瞿红生在这里耗着图的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就此豁出去了？
龚贝娜心中连妒带恨，真恨不得现在就把陈兰芝拉到面前来大声质问她凭什么？
一直回到办公室，龚贝娜感觉着头还是痛的。她把抽屈打开，弄了包好茶泡上喝了几口，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刚刚感觉到呼吸顺畅一点，只见门一开，张闻璋兴冲冲地走了进来：“龚科长，我就今天在严家村看到的情况写了一份报告，您过目。”
龚贝娜拿起那份报告看了一眼，头就又痛了：“是谁让你这么写的？那个女人的罪名还没有完全清洗干净，你就为他们严家村歌功颂德上了？”
张闻璋说：“科长，话不能这么说啊？当时的情况咱们都是亲眼目睹的，人家那女的就是带领全村致富奔小康呢，虽然一开始考虑的不够全面，留下了一些问题，但是后来人家的手续也补全了啊。
再说了，咱们市在农村推广个体经济这么久了一点成效也没有，眼前终于有这么一个先进典范，怎么着不得大肆表彰一下？”
龚贝娜气得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差点被烫得跳起来。
张闻璋又道：“再说了，邹市长那边也在等着乡村的优秀试点往省里报呢，我们在这个时侯把严家村作为正面典范报上去，那是雪中送炭，要是把严家村作为一个反面事迹列为典型，那可就是釡底抽薪了。”
邹市长？雪中送炭……釜底抽薪……
龚贝娜眉头一动：“这话可不象是你说的，是谁交待给你的？”
张闻璋摸着后脑勺呵呵一笑：“是严家村的村支书瞿红生同志呗，不过我觉得吧，人家这话说的是真有水平，咱们也得替大局着想啊。”
龚贝娜想了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对，你说的很对，那就照你的思路去发表吧，咱们这一回争取把严家村作为一个典型树立起来。”
“好的，龚科长，那我就这么办了啊。”
目送着张闻璋走出去，龚贝娜起身关了门，回到办公桌前快速地拨了一串号码过去。
瞿红生吃完了饭正坐在椅子上看报纸，楼下突然有人在大声喊：“瞿书记，有电话找。”
瞿红生披了衣服下楼接电话。
“红生，是我，贝娜。”
瞿红生说：“嗯，领导好。”
龚贝娜：“红生，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瞿红生：“有事儿吗？”
龚贝娜：“我知道你为什么留在严家村，除了要保护你那个所谓的未婚妻之外，怕是还有别的原因吧？”
瞿红生：“哦？”
龚贝娜一声轻笑：“要是我猜的不错，你一直留在Z市只是为了查清邹百川还有当年那批国宝的事情对吗？”
瞿红生眉头一凛，没说话。
龚贝娜继续说：“可惜邹百川这个人办事滴水不漏，你根本就抓不到他的把柄，红生，你不会是想把自己的宝贵时间就这么耗进去吧？”
瞿红生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在指尖来回转着：“看来你有办法。”
“我是他的儿媳，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你说呢？红生，你想要的所有证据我都可以帮你拿到。”
瞿红生点燃香烟抽了一口，没说话。
龚贝娜抱着电话深情表白：“红生，我对你的感情怎么样你是清楚的，当时如果不是因为妈妈的原因，我不会嫁给邹海，现在在他身边生活的每一天我都感觉到无比痛苦。红生，你所需要的证据，我都会给你的，只是我希望你可以……”
瞿红生一口打断她的话：“贝娜，不要用你自己的思路来揣测我的用意。”
龚贝娜脸色僵了僵，还是不死心：“红生，我知道你现在还不相信我，那你就等着看我的诚意吧。”
挂了电话，瞿红生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连着抽了几根烟，这才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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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村一夜之间出名了！
村长周大全作为附近十里八乡第一个登上日报首页的人物大大地风光了一把。
照片上的周大全坐在主席台上一脸憨笑，身上那件粗布老棉衣和宽腿的黑棉布裤子，以及垮在鼻梁上将掉不掉的老花镜无一彰显出周村长饱经沧桑的智慧和独特的知性。
旁边的周婆娘正自手舞足蹈和后面的那帮妇女们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嘴里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都被照出了一串彩虹。
照片配合的标题是：发展农村经济的领头羊——周大全。旁边的附标题是：村长家属李翠兰带领本村妇女组成手工作业小组紧跟丈夫步伐，堪称新时代的贤内助！
看了这份报纸，周婆娘这才想起来，自己未出嫁时的大名叫李翠兰！
她把这篇新闻稿从报纸上剪下来，裱上红花挂在玻璃镜框里头，供在堂屋正中间，每天拿着鸡毛掸子不停地来回擦。
然而，荣誉还不止眼前这些，没过几天，县长亲自组织着十里八乡的全体干部来严家村学习，将一道又一道的锦旗奉上，还一定要让周村长和他的家属好好地介绍一下自己的成功经验。
周大全当了一辈子村长还是第一次这么风光，周婆娘这辈子大字儿不识一个，反倒是和自己家男人一起坐在主席台上给一群乡干部开会发言，两口子被所有人众星捧月似的贡起来，真正体会了一把夫妻携手共同走上人生巅峰的快感。
可是这快感完了，就轮到现实问题了——他们的经验在哪儿呢？
县领导亲自带着一个乡的干部央着他们两口子，让他们带领着全乡往小康那条道儿上奔呢，他们两个人可拿啥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