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深深,浅浅荡荡,一叶孤舟飘在江面,斜阳斜卧,照得半江春水半江红霞。舟上老翁正眯缝着眼垂钓,忽得由远处荡起层层涟漪,他举目望去,见一艘画舫缓慢驶靠江岸,从上跳下一健壮船夫,不多时,又见几个穿着整齐的妇人从船舱中引下两名妙龄女子,只是隔得远了些,看不真切模样。
这一行人匆匆自画舫上了岸上候着的几辆马车,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如春风般拂散离去。
“总算进了上京范围了。”打头的马车里,一中年妇人搂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对端坐着的女子关切说,“徽宁,脚还肿吗?这走水路就是这样,不比陆路方便。”
被唤作徽宁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绝艳,闻言颔首道:“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坐着,还是有些麻麻的。”她嗓音娇柔,似春花落在心头,“大娘,你方才说到崔昭媛的姑母是已故的恭肃太后,那如今宫闱中其他人呢?”
柳大娘闻言笑道:“别忙,你且听我慢慢道来。”将怀中的少女扶好,正了正神色,“青焉,你坐直了好好听着,记在心里,你可别忘了你们二人千里迢迢从金陵来上京是干什么的!”
帏帘随着马车颠簸徐徐摇曳,柳大娘压低了声音说道:“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的原配是荥阳郑氏,后来郑太子妃命薄仙去了,陛下登基时依太子妃遗愿册了郑氏的女子为中宫皇后,只是不到一年却遇到郑氏发动兵变,幸而镇压及时才未引起更大的事故。那一年丽贞殿赐死了一位废后,不久又迎来一位身世平平的新皇后……”
“我听说过这段故事!”青焉娇呼道,“听说新皇后的爹不过是个关内侯,兄长还是因为娶了崔太后的大侄女才擢升的官,坊间还有人戏说她是平民皇后……”她正说得兴起,被柳大娘瞪了一眼,这才撇撇嘴止住话头。
“你这张嘴,迟早要闯祸!”柳大娘轻拧了拧她的胳膊,眼角瞥见徽宁聚精会神听她说这些宫闱之事,又恨铁不成钢般瞪了青焉一眼,继续说道,“自打郑家谋逆兵败后,陛下就一直强抑功勋世家,册了徐皇后,又封了世家出身的冯氏为贵妃,那冯贵妃是什么人,祖父官拜一品,她父亲是当今尚书令冯谨元老大人,冯家老大如今擢升为鸿胪寺卿,老二前些年调去了范阳郡任节度使,老三是吏部员外郎,真真是满门簪缨!不仅如此,她还是由先帝指婚,从太子良娣一路晋封至贵妃,与陛下到底有一二十年的情义在,比之旁人又多了一分尊贵,你们只看陛下将后宫财帛掌管大权交托予她便能窥知一二。”
徽宁听到这里以扇掩唇,好奇问道:“连财帛出入的权力也交给贵妃,这么说来,这位贵妃娘娘实则才是后宫的'无冕之王'?”她神情熠熠,颊畔的碧玉滴珠耳环衬得她神色愈发娇艳。
柳大娘颔首道:“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我听人说,冯贵妃如今年近四十,便开始吃斋念佛起来,不大理事了,现今由她所信任的柳婕妤帮着做事……”
青焉奇道:“四十岁!这么老?”
柳大娘闻言叹气:“可见我往日说的你都没有记在心上。陛下已近不惑,贵妃既是陛下做太子时的旧人,年龄总相差不到哪里去。”
徽宁掩唇浅笑:“老也有老的好处,这正是宫中嫔御资历的象征。”她放下纨扇,食指轻挑起摇曳的帷幕,见外面仍是人烟罕至,便知奔波了大半日,却仍是连京都的边还没碰到。
青焉撇了撇嘴,从织金缠花荷包内取出一枚红枣囫囵塞进嘴里,心不在焉道:“大娘,你说了半天的皇后、贵妃、昭媛,那其他人呢?”
柳大娘瞧不得她这幅样子,叹息一声复又说:“我长话短说好了。如今除了徐皇后、冯贵妃、崔昭媛三位外,还有两位出身世家的婕妤,其中一位婕妤是冯贵妃的心腹,姓柳;另一位王婕妤是昭节公主的生母,她是太原王氏的旁支,父亲是翰林学士,在晋国极受士林学子追捧,我听宫里的姐妹说她自诞育公主后便不怎么承宠,倒是极得周太妃喜爱;宫里还有一位是由弋阳长公主殿下进献的美人,据说该进宫那会儿极得圣宠,连柳婕妤也要靠边站,不知道这两年怎么没什么动静了。三月初选秀后又晋封了几位,只是如今我也不大清楚了,等我们安顿好了,我再去探听。”
“大娘,今日我们在哪里落脚?”青焉吐出枣核,问道。
“你义父让我们此行先住在城口的驿馆。”
“那我们明日才能去拜见义父咯?”
柳大娘爱怜地拢了拢两人因马车颠簸垂落的鬓发,摇头道:“不急,我们明日一早先拜见皇姑。”
徽宁微微挑眉:“大长公主殿下?”
“是,寿昌大长公主殿下。”
许久,柳大娘抬头一看,见青焉从箱笼中摸索出了词话本看着,车内置着香炉,焚着芬香馥郁的蘅芜香,香气缠绕间,徽宁怀抱曲颈琵琶仔细调音,藕色缀珠襦裙将她的身姿包裹得清丽修长,她身姿微倾,眉心微微蹙着,气息绵长。
“大娘。”徽宁蓦然抬头,“听说义父最近在外头养了个女人?”
柳大娘一滞,神色不自在地说:“你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是黔州一个林间方士进献的,姓黄,把那女人吹捧得和他老子娘似的,说会勘天机什么的。”
徽宁来了兴致:“哦?她会勘天机?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柳大娘想了想:“说了,说你义父这辈子会遇到三个女人,第一个女人能帮他成事,第二个女人会影响到他的气数,但他可以杀死她,而第三个女人会杀死他。”
“哪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