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宁再一次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
“美人……”香集微微踟蹰,还是说道,“奴婢听说那日在寿安殿中昭媛仿佛有些不虞?昭媛娘娘是恭肃太后的内侄女,如今又位居九嫔,赵才人她……不然您还是服个软罢……”
对香集的关切,徽宁只微微一笑:“昭媛是昭媛,赵才人是赵才人,不要把她们扯在一起。今日之事,赵才人句句话都是错,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帮她。”
那背地里总敢吧!香集有些心急,正想再劝劝,就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姐!”
徽宁喜叫了出来:“青焉!”
青焉在千斛香坞逛了大半日,这才想起来找徽宁,又听风月集景阁的宫人说徽宁去了枕山居这边,便一路寻了过来。
她挽着徽宁回了风月集景阁,又让宫人都在阁外候着,望着她喜不自禁的样子,徽宁不禁笑起来:“怎么这样高兴?扫云呢?她没有跟着你?”
青焉端起桌上的桃花粟米羹,脸上是娇憨的美丽:“我夸她能干,让她替我收整寝居去了!”
徽宁高兴于她的聪慧,抿嘴一乐。
“姐,听说今晚陛下会来这儿?”
“所差不远。”
青焉把瓷碗放在一边,拂了拂徽宁衣襟上的两朵金丝缠花纽扣,说:“我方才打听过了,陛下要在大殿先用完膳,估摸着也要戌时才能来,姐,你先去沐浴,再换身衣裳,到时候好服侍陛下!”
徽宁动容一乐:“你慌什么,在金陵的时候大娘便细细教导过你我,后来进了公主府,苗尚仪也教导过此事,有什么好慌的?难不成你还怕我抓不住他不成?”
心事被徽宁一语道破,青焉脸上浮起淡淡潮红,嗫嚅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么?”这话一出她心里也暗笑,她和徽宁自小便被教习如何笼络男人,如何让他们流连在自己裙下,如何让自己的年轻貌美卖出更高的价钱。她们还没学会认字,就先学会了如何向男人嫣然浅笑,有时午夜梦回,她时常觉得只有四个字才能形容那时的生活,那便是:青、楼、娼、妓!
自嘲一番,却听徽宁笑说:“那日太妃问我读过什么书,我回读过《德象》、《女则》,你不知道,当时我险些笑了出来,因为我除了还未破身,根本就是个青、楼、娼、妇!”
和自己想到了一处,青焉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这算什么,若来日咱们姐妹不理那些男人了,得让柳大娘给咱们立个牌子,上书'青楼烈女'!”
两人便倒在杨妃榻上笑做一团,阁外的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匆匆赶来的扫云却不管这些,扬着声音呼道:“还不快抬水来,香集你们几个,快服侍华美人沐浴!”
徽宁扶起青焉替她理了理衣衫,说:“你回去歇着吧,我明儿再来找你。听说你住的地方有不知多少的名花,我可艳羡得紧!”
这边扫云已带着香集、瑶圃两人扶过徽宁,往浴房去了,扫云为在徽宁跟前露脸,一会儿使唤这个去拿玫瑰香露,一会儿支使那个去取干净松软的巾帕来,忙的是团团转。
徽宁自然看穿了她的那点心思,虽有些不屑,但却明白自己甫一入宫,其他暂且不提,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却是一定要笼络好的,便温声说道:“你辛苦了。”
扫云忙道:“奴婢哪里配得上美人一声辛苦。”她见香集把箍金木盆里的水放满了,从瑶圃怀里的篮子里捧起香花洒在里面,又取来玫瑰香露滴了几滴在盆里,这才与香集服侍着徽宁褪下衣裳,扶着她坐进盆里,不住赞叹:“美人的肌肤真是白皙,摸着像羊脂一般……”
想来徽宁这些年是听多了这些,便只是微闭双眸,任由宫女替自己浣洗,神思早已飞去九重天外。
窗下桃花蕊心绽着幽淡的粉色,含着欲说还休的姿态,躲在蘅芜香乳白的青烟中,沉静迂回地绽放着。
在这样安静祥和的日子,蕙草殿花间醉堂内是馥郁幽深的月麟香,丝丝缕缕缠绕在其间,在半空中勾出虚无缥缈的形状,转眼又化作无形。崔昭媛倚在藕色银丝缀羽软枕上,抽下发髻间的鎏金长簪拨了拨灯芯,只听得“哔啵”一声响。
坐在榻前的薛尚宫执着美人锤轻轻锤着崔昭媛的双腿:“昭媛先睡一会子吧,大殿那边的人说陛下才刚用完晚膳,还没有过去迎仙殿那边呢,您先休息休息,有消息了小的再叫醒您。”
崔昭媛也觉得有些困倦,便依言伏在软枕上浅眠,那软枕上裹着一层薄薄的纱,蹭在脸上有微微的痒,她合上眼,却想起了自己刚入宫的样子。她是家中嫡出的小女儿,自小仆从成群,享受尽了呵捧,她犹记得崔太后已经仙去多年,承恩伯府与皇家的关系越发疏远,因此她的父亲走了周太妃的路子,想让她入宫为后,却不知为何阴差阳错只封了“昭媛”。她入宫时才刚及笈,幼嫩的脸上还依稀带了一丝羞怯和天真,六年过去了,她还剩下什么,她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也没有震慑世人的家世,只有一副每日以各种名贵药材养着的身体,可她知道,她这一生只能将这羸弱的身躯埋在这金玉辉映的寝殿,她除了崔氏,一无所有。她像是千金散尽,最终买来一个心存恶念的亡命之徒。
崔氏,她神魂一震,终于彻底忘记了十五岁的自己。
“记得叫醒我。”
薛尚宫替她盖上毯子,轻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