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故人未曾走远(第2页)
席永黯然道:“兄长将戎天已经引到了军责城墙前,但无奈城墙倒时,戎天拉过两个兵士挡在他身上,那两个肉板子救了戎天的命。兄长却……再也回不来。”
靳雍道:“当时我已身受重伤,还多亏席先生和唐姑娘后来带领军队力克耕屯兵,戎天带了五万大军,跑回去的时候只剩了几百人,仓皇得很!”
靳砥道:“那年我才七岁,只模糊地记得父亲受了重伤,他泪流不止。我当时还问父亲是不是疼哭了,现在才知道原来父亲在为逝去的席伯父哭。”
靳雍叹了一声:“是疼哭了,但不是身上疼,是心里疼!”
余惟暗想:“欢儿只与我说起,她叔父告诉她,她父母早亡,却没想到她父亲曾经是军责的主帅,战死沙场!”
席永长叹,远去的眸光照映着那些血色的曾经。
靳雍道:“席先生,十八年前你来军责协助军队,后来云游至此的唐姑娘也来了,你二人武功奇高,在主帅战死,我受伤的情况下共破敌军,但后来……你们为何就都走了?十八年了,我有时就想,如果你们留下来,说不定就能帮我攻下耕屯,还百姓一个安稳日子。如今我得知,你竟然……竟然就住在军责!唉!我这心里不是个滋味。”
席永站起身,给靳雍扣着手深深一揖。
他轻然道:“靳兄,今夜我从耕屯的母亲河捞了几只肥硕的鱼,想给内子和欢儿明天做一道美味,却没料想遇见这场战事。小惟身陷险境,我必须救她,自也想到会和靳兄重逢。靳兄既然问我当年为何要走,那我自然不得不说。”
“当年,兄长定计,要自己引戎天到军责城墙下,然后士兵把城墙推倒,那时,大家都不想让兄长赔上一条性命,包括靳兄在内的很多人都自请要去引戎天,却都被他拦阻。他这份为国献身的勇气让我敬佩,可我心中明白,那个时候他已心如枯槁。”
靳雍道:“那是为何?”
席永道:“靳兄,还记得当年开战前几天传来的那个消息吗,我嫂嫂在老家难产而亡。兄长和嫂嫂感情深厚,他无法接受这个事情。他们成婚很多年,兄长自己领兵在军责作战,他不愿让嫂嫂来这危险之地。他与嫂嫂聚少离多,和我说过他觉得对不起她。当时嫂嫂生产,他因战事无法回去陪伴,却没想到自此就是天人永隔。”
靳雍道:“因此,义兄就要和戎天同归于尽?”
“说白了就是不想活了。”席永心在抽痛。
“他定计之时,就已经想到把席欢交给我。他说他这辈子就没陪过嫂嫂多长时间,让我以后一定要把席欢带在自己身边当女儿一般,尽父亲之责,要让她心灵不孤独,要让她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成长。”
“那时,兄长以为此战后军责耕屯再无战事,却没想到戎天反应够快,在奇险之中挣得一条命。当时我在乱砖里把兄长找了出来,沉痛中我告诉了他戎天没死,兄长狠命地抓着我的手,只说了八个字就断气了。”
那吞没了义兄性命的废墟在靳雍的脑海里清晰闪现,他咽了口吐沫,声音发颤:“义兄,他说了什么?”
“带女儿走,远离战争。”
靳雍两行泪登时涔涔落了下来,他狠狠地捶了两下桌子,克制不住地哽咽:“义兄!”
“后来,我们战胜了敌军,我就带着侄女走了。靳兄,请恕我当年不告而别!我自知不襄助军队就是对不住军责和耕屯的黎民百姓,但兄长之命断不可违,当年,我委实不知该如何向靳兄等将军交代。”席永的声音有些苍凉。
靳雍抹去脸上的泪,叹了一声:“先生,义兄让你这么做,当然是要给我那侄女一个太平的人生,你有何错?只是,唐姑娘怎么也走了?”
席永道:“当年,我与唐升共破敌军,情意相投,她愿随我一起走。”
靳雍眼眸发光:“席先生和唐姑娘共结连理,太好了!那夫人现在也在军责?”
席永点头:“正是。”
靳雍微微点了点头,眸子一转,微一沉吟,他微笑问:“席先生膝下有几个儿女?”
席永坐了下来,抿一口茶:“我无儿无女。说来我与内子有欢儿陪伴,她就是我俩的女儿。”
靳雍有些奇怪:“这么多年,怎么先生就没个孩子?”
余惟眼睛也盯望着席永。
席永温然道:“我们想给欢儿全心全意的爱。”
靳雍微微一笑:“先生当年带着欢儿远离战场,如今又为了欢儿不要孩子,您对她的爱胜似亲父啊!”
这话让余惟后背涌上丝丝凉意,今夜抢回粮食的欢欣立即被一种酸楚无奈的感情替代,她本一时忘了自己的痛苦,可这话分明在提醒她:她没有得到,她永远都得不到。
席永笑道:“我听闻欢儿嚷嚷着要吃鱼,我这就给她捉鱼来了。这不叫胜似亲父,这叫胜过亲父。”
靳雍点头笑了:“席先生的幽默性子一如以前!你说的当然是!”他冲靳砥微笑:“孩子,你给席叔叔叩个头,谢他当年力破敌军。”
靳砥立即给席永扑翻在地,非常利落地磕了三个头。席永连忙扶起靳砥:“我有何功劳,这么多年我没给军队效力,靳兄不怨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靳雍道:“我怨你什么呢。更何况你就住在军责,为的还不是军责如果有难,你就立即出手相救?席先生,我没说错吧?”
席永眼光亮亮的:“知我者,靳兄也。”
靳雍道:“还有啊,席先生,这三个头磕下去,还有别的意思。”
靳砥不解何意,看着父亲,就连席永也有些紧张。
靳雍噗嗤一笑:“席先生这么紧张干什么?就是你捉了这么多条鱼,不知道我儿有没有这个口福?”
席永哈哈大笑:“当然有,我家住在城南那片竹林深处,令郎若能找到,就有这个口福了。”
靳雍道:“儿子,你要是吃不到这鱼,就别回来当将军了!”
靳砥道:“要不,让弗弟也去吧。”
靳雍道:“明日我军各营要演练阵法,他得忙一天。”
靳砥想,父亲什么时候说过明日要演练阵法了,但他看父亲不容置疑的样子,仿佛非要他去吃鱼,就也不好说什么了。
席永道:“都是年轻人,一起玩玩也挺好。”
靳雍笑道:“就是这个道理。”
靳砥以为余惟也会去,这颗心居然有些欢呼雀跃了。
席永道:“靳兄,你还有伤,今夜已经太晚了,要不我和小惟就先回去了。”
靳雍道:“好,改日你我有时间,一定好好喝个酩酊大醉!”
席永浅露笑容,那张脸不光有少年人的英气,还有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与深厚。“好,我等着靳兄这顿酒!”
余惟拜辞,临走时突然望见靳砥一缕温柔的眼光,她微微一笑:“靳将军,这上城楼的功夫不错,可若是飞到空中鞋子掉了,未免砸了人的头。”
靳砥脸一红,憨憨一乐。
靳雍突然招呼道:“余姑娘,你曾问这蒙面作战的方法是谁想出的?”
余惟停步,笑着问道:“是谁?”
靳雍一扬头:“就是你身边的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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