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心中清楚，若无威北侯授意，那林世平岂敢如此放肆，您对先皇后情深义重，儿子当然也该为故去的母后尽一份孝心，只是威北侯如此滔天罪行，若再轻易放过，只恐皇家蒙羞，皇权撼动，助长皇亲为非作歹，不良之气。”

    “威北侯是你的舅舅，你说这话可是不敬长辈。”赵光义平静地回应，语气中并无一丝异常，赵元僖见他态度和气，便愈发大起胆子说道“儿臣身为皇子，凡事当以国事为重，先国后家，况且威北侯虽然是国舅，可论起亲疏，他只是七王弟的舅舅。父皇恐怕不知道，那日谏官参奏符家之后，七王弟匆匆去见了武安侯，没过几日就办了桂花宴，儿臣不知这到底是韩王要置身事外，还是武安侯要他装作无事，以告诫世人即使符家犯错父皇也会顾念着亲戚情分，不敢动他们。”

    “越说越不像话了。”赵光义责备了一声。

    赵元僖忙低头告罪，却并无住口之意，继续道“儿臣今日进言，自知不恭，只是七王弟是皇子，他这般对武安侯言听计从，总是不妥，况符家身拥重兵，若有一日外戚干政，只怕就……”

    话音未落，赵元僖脸上已着了皇帝一掌，一声“放肆”如洪钟般，让人闻之瑟瑟发抖，赵元僖匆忙撩衣下跪，一副忠君爱国，拼死直谏的模样，坚定地说道“东西两汉外戚专政，才有王莽之乱，董卓谋朝，前朝遗祸，犹在眼前，桩桩前车之鉴，父皇不得不防。威北侯如今敢授意襟弟贩卖私盐，动摇国本，他日就敢怂恿父子反目，把持朝政，甚至取而代之，七王弟乃嫡子，有着宗庙和礼法的偏向，若再得母族助益，只怕日后东宫之位不由父皇所控。纵然父皇对符家深信不疑，不忍处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永安妹妹与杨延昭的婚事父皇实该三思。”听着赵光义沉闷的呼吸声，赵元僖继而道“杨业在代州有五万精兵悍将，军中威望又高，若两家联姻，则是如虎添翼，功高不可怕，怕的是震主，求父皇借此案打压，万万不能与其再添助益了。”

    “闭嘴”赵光义抬脚踢在他的肩膀上，赵元僖俯仰倒地，复忍痛重新跪好，“皇亲不皇亲，儿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您与孝文皇帝也是近亲，还不是……父亲，永安妹妹再得您欢心，她也是前朝公主，杨业如今再怎么忠诚，也是降将，那前朝皇子、吴王熙让至今也未传死讯啊！父皇～”

    赵元僖言辞切切，情真意切，赵光义听得心头大动，浑身颤抖，抬起手臂颤巍巍指着“冒死直谏”的儿子，高声责骂道“给朕滚，滚出去，再让朕听到这样的话，朕先废了你。滚～”

    “儿臣直言，还请父皇三思，儿臣告退。”赵元僖义正言辞地说着，临行不忘郑重地叩头行礼，赵光义气得额间青筋高起，满目通红，怒气不息，身旁宫人跪了满地，王继恩偷眼看去，只见皇帝眉眼凶恶，一瞬仿若修罗阎君，渗人骨肉。

    “吴王熙让”“外戚专权”——这两个字眼如同利刃一点一点剖挖着赵光义的心，赵元僖说得好狠，好准，直击命脉，让赵光义久久呆坐在塌上，未发一言。

    是的，他是怕的，怕柴熙让有朝一日杀回汴京，怕符家心里仍向着前朝，怕他兄弟辛苦谋下的江山就此断送，还怕，还怕弑兄谋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他压了那么多的秘密，他用所有的力量来维护符家，实则是维护自己与他们那摇摇欲坠的信任，以及他与周太后所剩无几的情分。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可如今赵元僖不留情面的、一层一层剥开了摆在他面前，他又不得不重新考量现在的局势，路行此处，究竟如何是好？

    赵元僖出了殿，不禁眉目舒展，满脸轻松，护卫司空敬见他如此，急忙问道“殿下素来稳重，今日怎么直言犯上，惹得陛下这般动怒。”

    “动怒”赵元僖冷笑，“你以为父皇的怒气是冲着本王来的，他是冲符家。越生气越好，越生气证明父皇越在意，越在意就会越防范，只要防范就会生隔阂，一旦生了隔阂，就不难击破了。只是这一次对不起永安妹妹了，此事大不必牵扯上她，谁让我妹妹也非看上杨延昭了呢！哎～柴妹妹呀！你可怪不得本王棒打鸳鸯了。哈哈。”赵元僖朗声笑着，春风得意的走上官道，骄阳缓缓爬上宫墙，主仆俩步伐矫健，日头下，长长的影子斑驳浮动，一直隐没在宫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