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并未构陷,陈王明明……至于证据之事,所谓兵不厌诈。”
“我教你读兵书不是让你耍小聪明的,还有,你是否记得你答应过为父不沾染朝堂之事。”
“官家逼儿与同昌公主结亲,儿子实属无奈这才出此下策。”
“无奈,好。”杨业气得顿足,紧走几步将供桌上摆着的一柄实木弓箭拿起,狠狠地落在六郎背上,口内责备道“我让你无奈,为了一个女人,你不顾声誉,不顾全家性命,冒此风险。”
杨延昭只觉得火辣辣的痛意袭来,一下重似一下,他却并未有认错之意,仰头咬牙反抗道“男儿立于世,若连自己的姻缘都可妥协,又算什么大丈夫,历来行军打仗,为达目的可用手段,怎么到了朝堂上就行不通了吗?父亲扪心自问,这行军多年,真的从未设计过他人以求得胜吗?”
杨业睚眦欲裂,手中弓箭愈发不留余地,一下紧似一下,直至将杨延昭整个人拍落地下,杨业也未有收手之意,俯身拉他跪直,探手扯住他的下巴,眸光狠厉地说道“我一生有八子,各个谦逊识礼,唯你自幼偏执,孤傲大胆。你远远不懂“将军”二字其中之深意,那不止是滚滚热血甘洒疆场的气魄,更是一生无愧面君奉主,你手里的长枪,可杀奸臣贼子,可杀敌人蛮掳,你满腹智计可以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却不能沾染朝堂上的任何肮脏。不要自诩心怀坦荡,多少坦荡之士正是在一步步的算计中迷失本心,贪恋权势。你说你被逼无奈,又可知一旦插手朝堂争斗便再难脱身,为了一个谎言要想出无数个谎言去周旋,渐渐的,设计与陷害成了家常便饭,你想脱身都难。何况你要沾染的是皇权之争,要搭上的何止一族的性命,宫里的人哪个不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难道你想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吗?至于郡主,得之你福,不得你命,逆天抗命,就是罪不可恕。”
杨延昭意识渐渐迷糊,只觉得似乎有人闯进祠堂,然后耳边就只盘旋着父亲最后冷漠狠绝的一句“这般贪恋儿女私情,枉为杨家男儿”。
他就这么卧在床榻上,家里人来往进出了几次,为他擦拭过身子,喂过水,母亲妹妹则忍不住啜泣了几声,一直到七郎和八郎没皮没脸的闯进屋内搅闹,他方提了几分精神。
“六哥,看看小弟给你带了什么吃的,快清醒清醒,吃些东西提神。”杨延嗣大大咧咧地往床榻边一坐,却也小心翼翼地凑近前抚抚他的胳膊,见他不答话,冲着在一旁摆置饭菜的八郎挤挤眼,杨延顺即可会意,高声道“郡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却见杨延昭登然睁眸,朝门口望去,当即召来了七郎和八郎的哄笑,杨延昭撑着劲抬手打去,七郎忙截在空中,打趣道“六哥你可真是重色轻友。”
“少开这种玩笑。”杨延昭重新卧在塌上,方才那一动劲儿,只扯得背上伤口生疼,杨延昭暗自曲眉,八郎则忙递话道“六哥一日没用膳了,先吃些东西才是。”
“对对对,受伤了一定要多吃东西,这样伤口好得快,我有经验。”七郎说着从八郎手中接过一碗银耳羹,翻腾了几下堆到六郎面前,“你总不会让我喂你吧!”
“给我给我”杨延昭挣扎着起身,用几分嫌恶的眼神瞥了嬉皮笑脸的七郎一眼,便探手接过羹汤。
八郎皱着眉头,语气中不乏担忧般说道“父亲这次打得可真够狠的,之前对七哥也没有这么狠过呀!”
杨延昭闻言微怔,搅着手中羹汤蹙眉低声道“父亲是恨我不争气。”
“可是六哥,你到底是为了何事惹父亲动这么大的气。真是为了郡主啊!”七郎探头问着,杨延昭则没好气地将羹汤递给他,随口道“别乱猜,你是看我挨打觉得皮松啊,也想招父亲打一顿。”
“没有没有!”七郎连忙摇头,八郎则嬉笑着继续道“这里还有素炒鸡丝和编尖笋片呢!对了,这素菜蒸饺也是六哥爱吃的,大嫂二嫂忙活了大半天呢!哥哥再吃些。”
“替我谢过二位嫂嫂,我现在着实没胃口,一会儿再吃吧!”杨延昭推拒,八郎无奈只好作罢,七郎则悄悄掀开褥子和衣衫看过六郎皮开肉绽的脊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受了伤最该多用膳,六郎没胃口可怎么好啊!”高琼的声音极具分辨力,从屋外远远传来,七郎见他一袭素衣,束玉冠前来,不觉欢喜,随手放下床褥,弹起身笑道“兄长来了,快些替我们劝劝六哥多吃些东西吧!要不然我和八郎又该被母亲责备了!”
高琼闻言朗笑几声,却见榻上六郎眉间紧锁,杨延嗣当然不知是自己那没轻没重的一扔惹得祸,高琼忙近身差看了一番,暗暗冲六郎递了个眼色便起身拉着七郎八郎弟兄二人道“我带了个御医来给六郎疗伤,咱们就别耽搁太医诊脉了,去院里陪我过几招。”
“好啊!”七郎满口应下,此时大家方才注意到高琼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太医,帽檐压得极低,那人又颔首低眉,因而瞧不真切,弟兄俩也未多想,由着高琼攀扯出屋。
那小太医见诸人散去,方缓缓抬起泪目,正与杨延昭四目相接,只闻六郎蓦然惊呼道“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