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女眷,艳羡之即,目光都投向芷兮,但见她媚眼低垂、螓首娥眉,虽素衣木钗,难掩花容月貌,只是,竟突然间,委委坠身,双臂轻捶,昏迷倒地,赵访陌回身待护,骨错早已情急先他一步,将她扶起,揽在了怀中,手把在她的脉络上,留下赵访陌脸上一片失落,众目睽睽,那可是他的未婚妻。
街上的积尸怨气,正从窗外,飘飘渺渺,氤氲缭绕,飞入芷兮的左臂,浊灭灭了多半,也有漏网的,骨错见状,用身躯挡在了那些鬼宿气上,鬼宿气,穿心而过,他也倒在了地上。腰间的湛泸,自行震荡,给他身上鬼宿穿过之处,留下了一道一道,湛泸之殇。
昔日藏在贾贵妃旧宫中的烙铁,本便是湛泸碎片所化,如今识得湛泸气息,悉数又都化作碎片,向着骨错的湛泸剑柄汇聚而来,剑柄接收了新来的碎片,渐渐展出剑身,复原成了湛泸原本的完整模样,还佩戴在骨错腰间,众人却不曾注意。
鬼宿和湛泸复出,二十七重天上,无妄天的神仙都感觉到了无常境的异样,陵光神君和孟章神君本该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将鬼宿和心宿狐主,同收天境,却因乾坤八卦封密了无常境,将其隔成了一道如当初密境般的存在,神仙不侵、老祖难入,因而,也只能望洋兴叹、束手无策,作壁上观。
一时间,骨错和芷兮,都晕倒在地,皇帝下令,着人送了回去,他刚因盛怒废了太医院,也不好朝令夕改,幸而骨错的吴府之上,还有滇儿医术尚精,可以照拂他们性命,只是这鬼宿之伤,要消磨生魂,她乃凡人,也替不得。
黄昏时候,陈子规被他身边的贴身侍卫甘棠肩扛着架回来,又是一个受鬼宿伤的。侍卫将他也扶到骨错和芷兮并排躺着的那张床上,一样由滇儿守着照料。滇儿边给他处理伤口,边问侍卫道:“甘棠,陈大人晨间不是辞了我们,回漆吾邑去了么,怎么也伤成这个样子?”
原来,皇帝下了雅集之令,陈子规岂敢赴宴,只怕追查他擅自离职之罪,无端为吴府引祸,遂辞别了骨错和滇儿,还回去复任。途径之处,尸横遍地,又逢秋雨,哪里走得了几步。
“满路泥泞,大人和我都不怕的,只是,尸体太多了些,掏心挖肺,惨不忍睹,陈大人莫名地便晕倒了,不知道被什么伤的。”
“和骨错、芷兮,是一样的伤。”同样守在旁边的赵访陌,说道。只恨自己,罔为木神,却是谁也救不了,连自己的命,都是芷兮拿浊灭救回的,因此还连累鬼宿又伤了她。木族和鬼宿,是相克的天地死敌,故而神术也伸展不出。
挨到第二日清晨,子规、芷兮、骨错,相继才苏醒过来,凡人经此一魔,人又憔悴了一圈。赵访陌和滇儿守了一天一宿,脸上也有疲惫。
“滇儿,苦了你。”芷兮握着她的手,轻声言谢。
“原太医院不过一脉,一脉若损,举院俱枯,不若我们今后以太医院为管理中枢,下设宫廷医药机构如青稞坊、御药房、生药库、安乐堂、典药局及王府良医所、地方医学教育机构等支脉机关,也好为各级官署瞧医问病。”骨错说着,此事倒不像一时兴起,而是之前便深思熟虑过的:“往后若再有牵连,好歹还能保几脉。”
“这主意最好不过,”陈子规赞成,“只是,可怜卢晚遇和他太医院的岳父,不知还有转圜没有。”
“今日我和骨错一起,面君奏请,筹建医馆事宜,”访陌附和:“顺便也为卢晚遇求些恩情,只是皇帝答不答应,尚不能知。”
骨错和访陌面君之时,陈子规即刻又启程回漆吾,以免再生新乱,临行依旧不舍滇儿,繁事且不絮。
青稞坊便设在吴府侧翼的闲院中,为的也是物尽其用、不增民负。此外,布置、购药、荐人……都是芷兮和滇儿亲自操持:芷兮亲自织绣了‘青稞坊’的绣品,走的是苏绣针法,字下綴了一颗访陌送她的琼玉坠,一道镶嵌入檀木匾额中,悬于闲院新开的正门中间;滇儿负责选药,列下药物清单,吩咐下人去采买;愿意来的医女,也是二人挑选,皆是慈爱仁心之辈,稍下再作培养。荆芷兮筹建青稞坊,初次展示治家之才。
那夜,青稞坊新落成,雕窗画影,剪侧无眠。骨错踱在未晞殿外,不知该不该进,芷兮披衣出来,走至院中,对着他月下凄影说道:“这么晚,你还踱在这里,仔细着了凉,是怕明日青稞坊没有病人,赶着来给滇儿开张来么?”
骨错听着芷兮如今都会言笑了,嘴角一抿,眉眼眉梢都展出笑意来,那笑容,灿烂而明朗,如树梢的新月,带着风的自由自在,花草的清香惬意:“这些时日,我四地奔走,未曾回家,今日好不容易得些闲,来看看你,赶回来,又是月上眉梢的时候了。不敢冒昧叨扰。只见了你和滇儿筹备的青稞坊,精致得紧,又怕你累坏了,故而还来瞧瞧。”
“既是不能冒昧,又何必来,”芷兮蹙着眉头说:“况且,主要是滇儿的功劳,你不去犒劳她,倒来看我这无关紧要的。”
“我…我…”骨错思念她,平白找了些别人一眼看穿的借口,又被芷兮狠狠揭开了,平素爽利的口齿,此刻也嗫嚅起来。
芷兮却掩嘴笑起来:“素闻状元很得器重,近日又蒙隆恩,入了内阁,医馆筹建井井有条,却是个连话也说不分明的。”
“好了,你就别再调侃我了,”骨错见她开朗不少,方才绷紧的神经,渐渐平复下来,心下替她高兴:“看你都会拿我取笑了,是无恙的,我便放心了,明日再看你罢。”又疼她衣衫单薄,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嘱咐道:“你又清瘦了,快回屋吧,小心冻着。”
说着,他便转身,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待你出嫁,我连这样平常需要避嫌的见面,都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