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伸出手。女孩抬起头错愕地望着他，满脸泪痕。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借着他的手重新站起来。“谢谢……”她的脸有些灼热。“快走吧，说不定她们还会回来。”女孩感激地点点头。他转身离开去取车。

    等他推着车从车棚里出来，那个女孩正在慢慢地下楼梯。她的左脚有些跛，似乎是天生的。他蓦地想起了那个给过他大白兔的女孩。她们的轮廓那么相似摇摇晃晃地快要重叠在一起。他愣了愣，静静地等着她走下楼梯。

    等她走完了所以楼梯，她才发现封辰还站在那里。她局促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上车，我送你。”她的脸窘迫得微红，连忙摆摆手，话也结巴起来。“不，不用了。”“我送你……”男孩坚持道。她这才忸怩着坐到后座上。“你家在哪？”“西南区……”“向阳别墅？”“嗯……”她的声音微颤着。封辰稳稳地骑着自行车，女孩绯红着脸坐在后座拽着他衣服的一角。空气里是独属于薄荷的味道，逆鳞的阳光如瀑布般倾泻在封辰的后背，剪碎了夏天的光影……

    “就到这里吧，我妈妈她……”女孩的声音小了下去。抬起头担忧地望了望半山腰上的别墅。“哦。”女孩站在风里，雪白的裙摆微微荡起了涟漪。“我叫苏荷，谢谢你。”女孩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封辰。”“那，再见，封辰。”苏荷一跛一跛地往山腰上走去。封辰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吃力的背影，他的心不由得一紧……

    （六）

    后来，封辰发现苏荷和她一个班。在女生们怨恨的眼神中，封辰搬过去和苏荷做了同桌。班里没有女生愿意和苏荷玩，她们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瘸子苏荷是成了精的狐狸。

    苏荷每天都会偷偷往封辰的桌空里放一颗大白兔奶糖。封辰发现之后浅笑着说，谢谢你苏荷。苏荷看着一脸认真的封辰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赶忙摆手说：“吃不完啦，就给你。”

    苏荷的成绩差到一塌糊涂，常常搞得封辰焦头烂额。好几次他想把苏荷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苏荷像看穿了他似的，可怜兮兮地发誓：一定要用功读书。经过一个学期，苏荷的成绩总算不是吊车尾的了。班里开始有传言：瘸子苏荷喜欢封辰。封辰默然不应。他知道他想要守护苏荷，这与爱情无关。

    （七）

    除夕，他买了一只水晶球，是那种轻轻一摇就会下雪花的。他欢天喜地的想要给她个惊喜。他骑着车欢快地哼着歌去向阳别墅找她。

    “诶，不能进去！”门口的保安拉住了他，“你找谁？”“苏荷。”

    “苏荷？这没有这个人！”保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可能！”封辰有些惊愕，“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这的住户不超过二十户，我不可能记错。更何况连姓苏的都没有。”保安心底惦记着球赛，有些不耐烦地想要尽快打发走这个男孩

    谢……谢……”封辰微微发抖。他刚走出两步，保安忽然想起了什么。“喂，小子，你要找的人可能在山脚!”他几乎能看到保安嘴角的冷笑。他望着山脚，那是一片未开发的平民窟，住着A市最底层的人。那些参差不齐的青瓦房跟这座城市如此格格不入。他抿紧了发白的唇往推着车往山下走去。

    他穿过那些狭窄得像羊肠一样曲折的巷子。颓圮的墙壁上画满了小孩子们的涂鸦。潮湿的墙角布满了经年不褪的熏黄的尿渍，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气味。封辰停在一家不太的院子门口。院子里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正背对着他晒衣服。“这是苏荷家？”女人回过头正对上封辰，在那短短几秒里，女人的神色变得难以捉摸，手中的盆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她慌乱地蹲下身去捡盆子，哽咽着冲着屋里大喊了一声：“荷荷，有人找。”女人没有注意到封辰的表情也在那几秒的对视里变得仓皇不安。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女人苍老的背影上。他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眉角的红痣绝对不会错！绝对不会错！苏荷在看到封辰的一霎那，僵直地伫在门口。她面色惨白，颤巍巍地吐出：“封辰！”

    封辰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苏荷，又看了看女人。他的眼神像是浑浊的江水，波涛汹涌，将所有的爱恨统统埋葬。他骑上车飞快地冲出巷子，像是一只落荒而逃战败的公鸡。苏荷觉得那个没有温度的眼神比打她骂她还要难受。她大喊着，狼狈地追出好远，直到追不上了，她慢慢地蹲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苏荷、母亲像是一条线，将过去和现在串联在一起，圈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而那些谎言像是网上两排锋利的牙齿，将一切都咬得血肉模糊。他仰天大笑得流出了眼泪。他只想快点离开，横穿马路的时候，差点撞上一辆车。司机凶神恶煞地骂咧着什么，他听不到。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被迎头的洪流溺毙其中……

    (八)

    开学后，封辰对苏荷的态度异常冷淡。他一声不响地换了位置。把苏荷给他的大白兔统统扔进垃圾桶。女生们偷乐着看苏荷的笑话，说她是贫民窟里的女骗子。苏荷趴在桌上呜咽起来，她知道她丢了他。

    苏荷已经两天没有来上课了。封辰望着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心里有些失落。他装着漫不尽心地问同桌关于苏荷的消息。同桌惊讶地说：“你不知道？苏荷退学了。”“什么时候？她去哪了？”“听说去北方打工了……”封辰望着窗外，脑海里浮现出她单薄的背影，越来越小，知道缩成一个光点不见了。他喃喃着：苏荷。

    他翻到书，里面掉出一封信。娟秀的字体是苏荷的。他颤颤巍巍地拆开信。

    封辰，当看看到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在北方了。我不是有意要骗你，我只是怕你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我是妈妈收养的孩子，虽然我们贫穷但她很爱我。妈妈把一切告诉了我，其实她很爱你，家里还保存着你小时候所有的东西。那个时候她送走你一定是不得已的选择。‘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这是我小时候她告诉我的……

    泪眼朦胧的封辰想起了母亲被岁月风蚀的面庞，想起了苏荷灿烂如靥的笑容。他滚烫的泪一滴一滴地掉在纸上，融化了心里的冰棱……

    他飞奔出教室，骑着车奔向那间小院子。他站在院子外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一边又一遍地呼喊着母亲和苏荷。可是只有自己孤零零的回声一闪一霍地回应他。路过的邻居狐疑地看着他，好地提醒道：“小伙子，这家人已经搬走了。”院子里的簕鹃满树繁花无人赏识，风撩起粉色的花瓣，日光惨白把一树红花绿叶照得生疏。封辰眼里汍澜，他兀地想起曾经对苏美兰和苏荷许过同样的诺言：他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她们。可是他终究还是食了言，又丢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