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你是我整段生命里最好的章节,带着所有的色彩款款而来。
爱是舍不得丢掉的痛苦。已经记不得是从哪里记住的一句话,像是一句预言,恰巧说的就是那时候的我。
我从十八岁的始端爱上陆朝,那个时候他二十七岁,身材偏瘦,却有微微凸显的啤酒肚,留短发,每次思考的时候都会咬着下嘴唇,眉毛都纵在一起。陆朝不爱穿很紧身的牛仔裤,也不爱穿很正经的白衬衣,他拿着粉笔的时候总是把右胳膊的袖子撸起来一截,然后小幅度的翘着右手的尾指。
在我的印象里,我很少有过这么细致的回忆,可是在不经意之间想起来的时候,回忆都像是一张张未曾退色的旧照片,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可画面却一直清晰的摆放在脑子里最显眼的位置,等着我去安置。
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喜欢称呼陆朝为陆先生,先生先生,舌头和牙齿温和的触碰,气流清浅的呼出去,还拖延着最后的尾音,暧昧又不过分。
每次陆朝眯起眼睛笑的时候眼角处都会纵起一点小细纹,那些小细纹总是让我不得不想起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时光。
不算太长,可却踏踏实实的待在那里,忽略不去。
那时候陆朝教物理,思维活跃,他的课大部分都被安排在下午的第二节课上,阳光正是懒散的时候。光线顺着一楼窗外的铝合金展板反射到身上,丝丝缕缕的暖意立刻蔓延了全身,然后昏昏欲睡。
我喜欢在半睡半醒之间盯着陆朝看,看着他因为说话而不断开合的唇瓣,觉得整个空间都安静的一无所有,只剩下黑板上他写过的板书。
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陆朝,或许是他生气皱起眉头的时候,或许是他做物理题撇着嘴角的时候,又或许是我在某一瞬间突然发觉我的眼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时候。
我给陆朝写过很多封信,用黑色的碳素笔和彩色的格子纸,然后把每一封写好的信都放进一个天蓝色的信封里,沾染过我身体最暖的温度。信的开头称谓是陆朝,落款是秋天。完整的姓名,没有后缀。
可经过很久之后,那些信还是安静的躲在我的黄色信封里,没有邮戳,依旧只是我一个人的欢愉和悲伤,从未送出去。
一如我那些不敢见到阳光的情愫。
我每天很多次的路过物理办公室门口,然后透过门缝偷偷的看陆朝,几乎每次他都在低着头看教案,认真而可爱。
很多时候我都只能以这么一种姿态来关注他。卑微而甜蜜。
某个周五的晚上刚好赶上我过生日。我一个人跳墙到离学校不远的烧烤摊子上吃饭,我买了一个特别小的奶油蛋糕,坐在一张很小的圆桌子旁边,要了一提绿瓶子的青岛,已经生了锈的起子被我掐在右手上,一瓶接一瓶的打开了很多银色的啤酒盖子。
嘭。
每一瓶在打开的时候都有这么一声响,我看着二氧化碳化成气体从瓶口缓缓的冒出来,我向着瓶口吹了一口气,就像是吹掉我十八岁的生日蜡烛,更像是吹散我那些细碎而繁杂的说不出口的悲伤。
我说秋天,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秋天。
空气里酒精的味道混着甜腻的奶油味儿,我的喉咙开始莫名的发紧。后来我记得那天我哭了,眼泪都落在大马路上,日后再想起的时候却早就没了痕迹。
我顺着东南角的低矮围墙跳回到学校,帆布鞋底触到沙土地的时候突然打滑了,我实实在在的跌了一个跟头。我顾不上拍拍膝盖上的尘土,站起来就开始奔跑,脚底下带起的灰拼命的顺着嘴巴钻进喉咙里,堵住了我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我一口气从操场东南角跑到教学楼四楼,站在陆朝办公室门口,用力的喘着粗气,我说,陆朝我喜欢你,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肯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如果你能看见我的心就好了。
我在心里用了很大的声音呐喊着,可是站了一会之后,我最终还是转过身回了教室。
我觉得当时我一定特别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摆在陆朝眼前给他看,以证明我并没有说谎。
我说陆朝陆朝陆朝,我说我爱你,我说我现在十八岁,等我八十岁的时候我肯定还喜欢你。
可最后一切都是没有声音的黑白默片而已。
高二时候我成绩不好,可几乎每个月学校都会组织一场月考,按成绩排考场,我总是徘徊在最后两个考场上,想作弊都找不到正确答案。
平常上课的时候我都在看一些市面上很火的言情杂志,然后跟着很多狗血的情节哭的稀里哗啦,我习惯把那段时间称为“青春期”。
在那个荷尔蒙飙升的年代,我们总有太多的情绪没办法排解,于是只能借着故事里的情节去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情绪泛滥,感情成灾,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触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轻而易举并心甘情愿的脆弱着。
那时候从我从家里到学校需要转三趟地铁,路上来回一共就要耗费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我还是在高二快要结束的时候央着父母给我办了走读。当时走读生有一个特权,不用上晚自习,所以我上完了下午课就可以回家了。
每个班里贴的课程表都一样,整个年级的课都摆在上面,陆朝一周有两个晚自习,周三和周五,周六休息,全校学生都不上晚自习。
那年陆朝刚工作没多久,还没买车,上班下班也要乘地铁,我摸清了陆朝上下班的时间,每天都会去和他“偶遇”。
其实也说不上当初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即使每天碰到了,我也不会和他打个招呼,只是和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固定距离,看着他在麦当劳买杯咖啡,一边走路一边喝掉,或者看着他飞快的跑下楼梯冲进地铁,再或者就是看着他站在地铁上的时候身体跟着地铁摇摇晃晃,再打个哈欠。
在这些所有的行为里,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些是有意义的,可我就是能看着他偷偷的笑出来。虽然不属于我,但是我能够远远的观望你就够了。
心满意足。
我在十八九岁的时候,骨子里一直有一种自卑,我甘于平凡,不争不抢。也许那时候的我,就是一个没有梦想,没有追求的人。我从来没想过在未来我要做什么,我也没想过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像一只背着壳儿的小蜗牛,整日的躲在墙根下,把身子狠狠地缩在壳儿里,然后欺骗自己世界原本就这么大,生活也会这么一直走下去。
也许我喜欢陆朝这件事,就是我在那个时候最大的不平凡了。
到了五月末的时候学校就开始组织高三的学生拍毕业照,已经临近高考,他们也不需要再穿着校服在学校里晃来晃去。大概有两三周的时间,学校里大部分都是花花绿绿的衣裳,有些高一高二的也钻着这个时间段的空子,把自己的衣服都从行李箱里翻出来每天换一身的在学校里走来走去。
我还是穿着那身绿色校服,每个课间都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看高三的准毕业生们拍毕业照,第一排的正中间坐了几个老师,然后整个班里的学生都簇拥在一起,眯起眼睛露出牙齿看着镜头。
高考很快就结束了,在毕业生回学校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见很多人都哭了,在拼了命想逃开的时候没能逃开,在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却又想多停留一段时间。
这就是青春,也是人生。
我在那个时候想起了一个文章里的一段话: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想着怎么样才能配得上他,或者是,你应该想着怎么样才能和他站在一起,而不是像一个灰姑娘一样躲起来偷偷的想念。现实永远没有童话那么完美,你不要相信他终究会发现你美好的平凡而爱上你,你自己不努力,没人能帮你。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应该就类似你花一百块钱就想得到一万块钱的享受一样,不仅不靠谱,而且是特别不靠谱。如果你不想得到,就别觉得委屈,更不要懦弱的流眼泪。
应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顿悟了,好像豁然开朗一样,不想再做一颗卑微的尘埃,我想让很多人都看到我,最起码要让我看到自己。
在那一整天里我都出奇的安静,一个人把头伏在胳膊圈起的臂弯里,从默默地流眼泪到哭出声音。
整整一个暑假,在很多人都出去旅行的时候我在顶着大太阳上补习班,很多人晚上在看电影打游戏的时候我在台灯下做一本本的习题册,很多人在早晨睡回笼觉的时候我五点半起床站在阳台上磕磕巴巴的读英语。
我在那个时候才明白,我欠下了多少,最终还是要偿还回去多少。要让别人看得见我,我就得有让别人看得见的资本。
高三开学之后第一次月考是陆朝给我监考,我看着他抱着卷子走到讲台上,我能感觉到拼命跳动的心脏,然后拧开桌子上水杯的塑料盖子,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水。
从那次月考之后我的成绩一直呈直线上升趋势,从最后两个考场蹦到了中间的考场,然后维持到了一个平稳的状态。
也许是心里有了底气,再看见陆朝的时候我就冲他笑一笑,我也想跟他说句话,可是我不知道开口是叫陆老师还是叫陆朝。
真正在我们拍毕业照的那天,天气晴朗的要命,塑胶跑道被阳光烤的发热,我的额头和后背都出了汗。
我站在第二排,冲着远处的镜头咧着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或者也仅仅只是一个表情。
我站在陆朝面前,有些微红了脸颊,我说,先生,我想和你合个影。
陆朝答应的很痛快,我和陆朝站在一起,陆朝的手还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是我三年里距离陆朝最近的一次,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能闻到他身上舒肤佳的味道,还能蹭到他衣服上最外层的小细绒毛。
可不过就只是一个闪光灯的时间,我们立刻就又恢复到了之前的轨道上,我还是一个遥遥观望你的暗恋者,你还是我心里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幸好还有一点儿留念,就算是给我一个最好的安慰,或者是一个最踏实的念想。
我在操场上站了很久,看着陆朝和很多人合影,他一直都在笑,嘴角和眼睛都弯起来, 直到他和其他老师一起走进了教学楼我还站在操场看着他的背影。
或许是短时间内的最后一次,我还是想记得你,用很多的记忆拼凑最完整的你。
大学报道那天我给陆朝发了个短信,手机号码还是在高一的时候记下来,三年之间,也不知道他换没换过。我说,陆朝,我开学了,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见你,但我会一直向着你的方向而奔跑。
其实在发短信的时候,我没有期待陆朝能收到,我只是想安慰自己,那句话我也只是想说给自己听。
可是陆朝回复的很快,他说加油。I Believe You.
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也许他只是敷衍。可我看到之后还是觉得心底踏踏实实的暖了一下子。
大学四年我觉得无比漫长,可那四年里,我学着开始搭配衣服,学着开始化妆,也渐渐地留起了长头发。在我逐渐的蜕变里,最前方的光亮一直都是陆朝。
你变得越来越好,这个才是真正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