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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地 作者: 贺伊曼(第2页)


    这一年,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死亡。它真实地来到我身边,露出晦暗而抽象的面孔。此前我从不知死亡为何物,甚至以为很多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年幼时相信身边所有美好值得眷恋的事物都可以永恒,单纯的可怜又幸运。直到那一年回到七条山,奶奶的去世让我开始隐约明白一切事物都是出现又消失,愈美丽愈短暂,又是多么遗憾。

    不久后奶奶的遗体出殡,请来的戏班一大早就在院门口搭起舞台开唱,声音传的很远。唱词里写入了老人的一生,我看见母亲细细的听了几句之后又开始落泪。那天我们早早的穿上孝衣,裹上白布,我的胸前也被横披上一匹碎花蓝绵绸。从院子门口开始排起长长的队伍,我的大哥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举着奶奶的遗像,大人们跟在他身后,我们几个孩子穿插在队伍中间。队伍的最后是一些村友。我们一路走过七条山每户人家门前的土地,人们纷纷从屋里跑出来站在门前看着这支队伍,他们一定在想,到底是谁家的老人死了,他的子孙数量为何如此庞大,他们为什么哭得那样悲伤?

    出殡的队伍每经过一处那里便荡起昏黄的尘土,人们脸上爬满汗珠,顺着脸孔躺下来和眼泪混杂在一起。后来不断有人走进我们的队伍,跟着我们一起朝下葬的那片玉米地走去。我观察着那些陌生的人,他们脸上同样带着无以名状的悲戚。那天人们哭泣的声音格外响亮,炙热太阳曝晒下荡起尘土的地面仿佛快要崩裂,浩浩荡荡穿着白衣的人群在我眼前缓缓前行,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一切像是一场无声电影。

    那些离我而去的人们,会继续生活在天堂吗,他们会过得比生前幸福吗,他们能看见地面上的我们如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这是我一直疑惑的。奶奶的遗体葬在一片玉米地里,紧挨着爷爷的坟,旁边有一棵小树。父亲说葬在树旁是好的。玉米还没有成熟,嫩绿色一眼望不到边,当我双膝跪在柔软的泥土之中,有风从田埂尽头吹来在耳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那巨大声响中,我忽然想起更年幼的时候在七条山呆过的日子。那时的我非常小,被父母托管在老人这里,去村里的小学念了几年书,然后又搬回了城里。很多事已经模糊,但我记得老人有一头花白的头发,她总是在清晨喊我起床,煎两个鸡蛋放在木桌上,为我梳头时会张开满是皱纹的手。她总给我蒸我爱吃的糯米饭,配一小碟白糖,有时下一锅西红柿鸡蛋汤面。偶尔我放学晚了,老人还会站在我回家的路上等我,夕阳落在她脸上呈现温暖的橘红。

    双膝陷入这片青色玉米地之中,我又想起了许多事情。渐渐地,在夏季的热风吹过玉米叶的声音里,我记起了离开七条山之前的一切。关于老人和七条山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在七条山生活的那些日子,父母很少回来看我,老人对我无微不至。老人身上带有绵绸的气味和米香,那种混杂的味道让人安心,印象中我从没在父母身上闻到过类似的味道。后来当父亲在城里换了工作,我就离开了七条山。临走前老人站在院门口,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她没有说些什么就进屋去了,又或许是我已经忘记她说了些什么。那时大伯二伯留在她身边,直到她去世。

    再后来城市里的钢铁气味渐渐泯灭了我的嗅觉,我们全家没有再回过七条山。父亲在工地帮别人盖房子,拿着能养活一家人的薪水,却一直很忙。母亲平时照看家务,闲时在中学给人代课。我上了中学,学业渐渐忙起来。一切似乎都为我们不再回七条山搭建了合适的理由。曾经有一次,我和母亲去工地探望父亲。父亲带着像半个西瓜一样的安全帽在空中向我们挥手,我仰起头看见他黝黑的脸,感觉有细碎的干掉的水泥落进眼睛里。那次在工地上,父亲和母亲的谈话中说起奶奶,他对母亲说,过段时候带着文英回七条山看看咱妈吧,太久没有回去了。母亲犹豫了一会儿说,文英现在初二已经开始忙了,她时间很少,回一趟七条山要耽误课的。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回去。直到半年后有一天中午二伯打来电话,说奶奶早上起来做好了饭返回屋内睡去,之后就再也没醒来。母亲当时就落了泪,想必她是后悔当初没有答应父亲带着我回一趟七条山。而父亲只是沉默,在那段时间里消瘦如影。

    我死去的记忆鲜活起来。像冰山遇暖开始逐渐消融。当我跪在柔软的泥土之中,耳边是玉米叶窸窣的声响,我那本已停止流动的记忆不禁奔腾起来。我终于在老人的坟前止不住流下眼泪,这时我真切明白了离开意味着什么。那个头发花白为我梳头的老人,常做糯米饭给我的老人,在夕阳下脸庞被染上红彤色的那个老人已经不在。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她摸着我的头发站在院子门口像一帧瘦弱的剪影,但那剪影也已经模糊不清了。

    记忆里的一些东西消失了,已经再没有挽回的余地。而我原本以为她们应该一直呆在那儿,呆在身边,像太阳一样每天都能看到。

    葬礼过后的那个夏天,我第二次觉得离开七条山是一种无法回头的诀别。这时父亲在城里盖了一间房子,有明亮的窗子和阁楼。我一个人搬进阁楼里住,父亲给我做了一张木床和一个很大的书柜。还记得搬家时母亲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可以安定下来了。

    让活人有根可扎的是房子,让死人永久长眠的是坟墓。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都安定了下来。

    我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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