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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小说网 > 新概念作文十七年获奖者精华范本.小说卷 > 站台 作者:丁威

站台 作者:丁威(第1页)

    火车刹制引擎的声音扯起来的时候,青葱正躺在凉席上剥一个皱巴巴的橘子。

    时值盛夏,阳光把一切都晒得卷起了角儿,燕子也从外面回到了屋里,躲在屋脊的巢里,伸出弹簧般的脑袋左右张望。青葱站在门口,食指抠着卷起的墙皮,捏起一块在手指间细细地捻成粉,没有一丝的风,灰白的粉末垂直着落下来,飘到阳光里的那一瞬间,似乎放慢了脚步,在白惨惨的日光里游弋起来。青葱靠在门边站着,院子里的桃树、石榴树分边而立,地面上晃动着阳光细碎的金子,没有风,金子一动也不动,青葱盯着看了一会,眼睛变得白茫茫起来,闭上眼,火红的光点在眼球上来回闪现、滚动,青葱眨眨眼睛,挤出了两粒细小的泪珠来。

    视线越过院墙,越过那些绿墨般的树影,越过树枝间颗粒粗大的刺耳的蝉鸣,青葱似乎听到了火车在铁轨上走出的“咔嗒”声,绿皮火车拖着蜿蜒的身躯,一路呼啸着,穿行在山间,穿行在水边,穿行在茂密的林丛……虽然距离火车午后一点半在小镇上靠站还有将近两个小时,但靠在门边站着的青葱,却好像已经隐约听到火车刹车的声响了,这声响就像一双青春期的手,把青葱的心绪撩拨的荒草一片。青葱狠狠地抠下一大块墙皮,把胳膊抡圆了,朝着院墙外扔出去,墙皮却在桃树顶上打了个岔,桃树枝弯曲了一下,而后把墙皮软软地弹了回来,墙皮有气无力地掉下来,摔成了几块,这让青葱觉得整个夏天都无聊透顶了。

    站台对于小镇来说,一直都像一个笑话般的错误。

    小镇那么小,碗口大的地方,几条路也都是筷子般的长短,就像《桃花源记》里面所写:阡陌相交,鸡犬相闻。小镇小到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几十户人家,不是远亲,就是近邻,一家子炊烟飘起来,满镇子都是余味,一家子唱戏、打闹,满镇子都有所闻。种田的居多,学堂,杂货,各式店铺,麻雀似的小镇,细算算,行业却也周全,能想到的能用到的,小镇上多半能满足日常所需。

    小镇没有风景,要说风景,就是任何地方小镇的样子,倒像一个村落了,三三两两的人聚集起来,扯闲天,人们的生活过于清闲,半包烟、一碗清茶,就能捱过去大半天,看到家里的炊烟起来了,约摸着时辰,就是饭点了,拍拍身上的烟灰,抖落掉一上午的琐碎,就能去捱一个下午了,把生活过慢,都成了小镇人的秉赋了。没有人去想着外面的大世界,仿佛外面的那个世界过于大了,像是在天边,任凭你怎么走怎么追赶,天边都还是在那儿,远不了多少,却也近不了多少。把自己的一天一天这么瞧过去,半生也就埋在小镇了,日子也就得这么过,还不就是个日子嘛!

    而站台偏偏就落在小镇了,像是谁无意中落在小镇的一个玩具,这玩具种子一样生根、发芽了,仿佛一夜之间,就满世界地开花了,小镇的人睁大了眼,又揉了揉眼,站台在那儿呢,小镇的人第一次隐隐地感觉到“外面的世界”了。

    站台没有售票处,如果出去,先上车了再补票。起先小站还分了两个列车员,零零星星的仿佛误闯入小镇的人,也好有个接应,后来列车员走了一个,听说是回家养病了,却再也没见回来,再后来,唯一的列车员恐怕是太寂寞了,索性也消失了。而那趟唯一在小镇停靠的绿皮火车,却还是会在站台停靠一分钟,少有人下车,更少有人上车,仿佛火车只是满世界跑得疲倦了,在小镇的站台上打个盹,休整一下,而后再远行。

    渐渐的,站台褪去了它初建时的光彩,时间剥蚀掉它的油漆、釉光、新奇,留给它越来越喑哑、灰暗的身影,人们很少再谈起站台,偶尔谈起,仿佛它从小镇存在的那一刻就与小镇同在了,仿佛它来自古代,是小镇与生俱来的一双脚,即使小镇的人们几乎没有借助这双脚远行过。

    这个夏天对于小刀来说,却是绿色、疯狂的。假期还没开始,小刀的心就已经随同绿皮火车开始了远行,葱绿的密林、连绵的山脉、闪着波光一路蜿蜒的河流,以及金字招牌一样闪耀在远方的那座城市——上海。这些都成了小刀这个夏天里梦中的图景,当然,还有绿皮火车,小刀人生中将第一次踏上它,钻进它狭长的身体,成为那些远行的人群中的一员,这些如此疯狂,想到这,小刀的手就激动得颤抖起来。他一天又一天地盼望着假期的到来,墙上的日历早就被小刀撕到了出发的那一天,而后便是每天数一数撕下来的剩余的张数,小刀已经要听到日期渐近的脚步声了。

    青葱几乎是和小刀同时知道小刀要去上海的消息的,小刀从他父亲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跑去告诉青葱。青葱从小刀嘴里听到远行、上海、绿皮火车时,心也一下子被抓了起来,但是这种喜悦如此短暂,当青葱从激动中回过神来时,他知道,这种种新奇与青葱毫无关系,他无法从小刀那里得到哪怕一丁点的远方的迷人诱惑,是的,诱惑完完全全是小刀一个人的,悲伤也许可以分担,但快乐却不能分享,小刀可以收藏这份诱惑,而后等待这诱惑孵化,变成伸手可及的现实,他青葱却得不到一丝,非但得不到,小刀去了远方后,留给青葱的将是蝉蜕般,一个空壳的漫长、无聊的夏天。

    青葱脸上的神色只闪了一下光,就郁了起来。小刀依旧在眉飞色舞地讲述着,青葱的目光却早已越过小刀,茫然地投向了即将到来的,冗长、乏味的假期。小刀挥舞着他的手臂,指着站台的方向,顺着站台的方向,用指头牵引着想象中的绿皮火车,驶向遥远、陌生、灿烂的上海。青葱打断了小刀的想象,说,饭该熟了,等下我妈要叫我的,我先回去了。而后,转身走了。小刀满肚子的话,没有人说了,激动却还堵在嗓子眼,他看着青葱低着头的背影,觉得青葱有点莫名其妙,他摇摇头,却还是在笑,也回家了。

    出发的日期终于到了,小刀换上了新衣服,跟着他的父母上车了,车里闷热、焦灼,人群拥挤,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小刀的心情,他依旧像一片密林一样充满着绿意。铁皮外壳,皮质的座椅,近似于无限透明的窗玻璃,慵懒的满面灰暗倦意的乘客,等等,等等,这些都足以让小刀觉得疯狂,他嗓子眼里埋着的尖叫被压抑着,几乎快要夺口而出了,他紧紧地抓着身上的绿书包,手心里满是汗水。坐到窗前时,小刀想起了青葱,他早已告诉过青葱他出发的日期,他认为青葱一定会来为他送行的,他愿意一股脑儿把他的喜悦都送给青葱,就像青葱跟着他一同有了这趟远行一样。小刀的目光在空荡荡的站台上扫视着,陈旧的站台,在烈日下有了神奇的光芒,那些剥落的墙皮,残缺的油漆,锈蚀的栏杆,此刻都染上了日光神秘的色彩,如此夺目。小刀的目光依旧来回扫视着,空荡荡的站台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一个熟悉的影子也不见。火车出发了,缓慢而沉静,小刀望着缓缓远去的站台,青葱始终没有出现,火车拐了一个弯,站台就完全看不见了,小刀爬在桌子上,望着窗外远去的小镇,他有一点点难过,鼻子酸了一下,但是很快的,远方的风景扫除了这些,小刀决定什么也不想,好好地去享受这段旅程。

    橘子是小刀和青葱一块买的,那还是在小刀得知要去上海之前。他们俩是同学,上学放学天天一块,夏天到来后,他们就老爱往站台那边跑,镇上就属那地儿开阔,有风,也就凉快些。他们去水果店买了一大袋子橘子,靠着站台的栏杆,剥得满地都是橘子皮,吃到最后还剩几个,小刀说他都吃够了,剩下的青葱你拿回去吧。橘子被青葱提回了家,想起来的时候,他就剥一个吃,过来一段时间,橘子皮也慢慢地变得灰下来。

    自从那天小刀告诉了青葱他要去上海的消息后,青葱和小刀就没见过几次面,青葱再没主动去找过小刀,他也没有恨小刀什么的,就是想起来小刀要去上海了,而他就将一个人度过这个炎热的假期,一比起来,他心里就难免会失落,这让他宁愿躲着小刀。小刀呢,主动找了青葱几次后,也感觉到青葱有刻意躲着他的意思,慢慢地,他也就不再去找青葱了,只想着出发的日期快点到来,他好去那座魂牵梦绕的城市。青葱当然记得小刀出发的日期,他虽然表面上没有做什么,却一道道地在心房上划着痕迹,小刀出发的日期终于到来了。

    那块墙皮被桃树枝拦了下来,摔得四分五裂的,这让青葱觉得接下来的整个假期,无疑会像这块墙皮一样,变得零散、琐碎,了无生趣。他从门背后把凉席拖出来,铺在堂屋的地面上,拧开了吊扇,燕子在屋脊上扑腾了一下,却并没有飞走,它早已适应这随时会旋转起来的吊扇了。青葱一歪躺倒在凉席上,他望着头顶越转越快的吊扇,刚才被扇叶遮挡住的燕巢,这会又能看见了,燕子暗红色的下颚显出怪异的美丽。两只燕子扭动着弹簧的脖子,左右张望,时而侧着脑袋拿滴溜溜的眼珠朝着青葱看。烦躁、克制、焦灼,这些在青葱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燕子提防着青葱,但过了不大的一会,它们适应了这屋子里的环境,就缩回了脑袋,消失在了青葱的视线里。

    两只燕子的身影消失后,青葱就彻底变得茫然了。他依旧在脑子里回想着那两只燕子,它们暗红色的透着怪异美丽的下颚,青葱总觉得这种暗红色他在哪里见过,可是这一闪念,他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这到底是见过的暗红色里的哪一种。

    火车等下就要靠站了,青葱想,小刀肯定早已经到了站台上,等待着火车的进站。临走前的那几天,小刀都没有来找过青葱,这让青葱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失望,好像小刀背叛了他,背叛了他们之间的友谊,但说到底,无非是青葱过于冷漠的回应,让小刀失去再来找青葱的想法。青葱躺在凉席上,想着空荡荡的站台上,等待火车进站的小刀一家,不知道小刀会不会想让青葱来送他,但想起他们之间的友谊,青葱觉得小刀一定还是希望的,但青葱不能去,他想自己一定会忍不住跟着小刀跳上火车,这一幕想起来都让青葱觉出自己的滑稽,他克制着自己一定不能去送小刀,否则留给他这个夏天的,将会是更多的难过。

    吊扇绕着一个圆心不停地旋转着,满世界的蝉鸣把青葱叫得越发烦躁了,他盯着扇叶看,仿佛有了催眠术,他的意识慢慢地朝下沉去,突然,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火花,暗红色,他想起来了,那是站台上满地的橘子皮的颜色。他一骨碌爬起来,去抽屉里找,就剩一个橘子了,橘子缩了一圈,表皮已经失去了水分,皱巴巴的发硬,青葱躺在凉席上剥这最后一个橘子,这时,火车刹制引擎的声音扯了起来。

    小刀走了,这个夏天仿佛提前结束了。天气越来越热,吊扇已经失去了它的用途了,只能送给青葱一阵又一阵的热风。青葱整天无所事事,天气再热,他也不往站台去了,除了吃饭、睡觉,青葱想不出来还能做什么,真不知道这之前他的夏天都是怎么过的,好像这是他长这么大,突然面对的唯一一个夏天。他的想象力根本不足以描绘小刀去到上海之后的种种情形,而且想象小刀在上海的种种,让他很累,每天更多的时间他都是躺在吊扇下的凉席上,或者就是靠门站着,手不自觉地去抠墙皮,墙皮被他抠下的越来越多,他妈妈叨唠了他很多次,但他总是控制不住。

    对于小镇,少了小刀一家,只不过像湖心的一阵涟漪,荡漾开去,而后复归平静,而对于青葱,却是一天一天拿分秒熬过来的。总之,这个灰暗的、漫长的、索然无味的,夏天,还是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小刀回来了。这天上午青葱还在凉席上睡觉,小刀的声音从院子外传进来,青葱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就仍旧眯着眼睡,一只手推了他一把,又推了他一把,小刀说,青葱青葱,快起来,这都啥时候啦!青葱睁开眼,眯缝着,真是小刀,青葱一骨碌爬了起来,睁开半只眼,双手摇着小刀的肩膀,说,真是你啊,真是你啊,我他妈还以为是做梦呢!小刀嘿嘿地笑着,捶了青葱一拳头,说,你试试,疼不疼?青葱也还了小刀一拳头,说,真舍得下狠劲,啥时候回来的?小刀说,刚到家,过来跟你说一声,喏,小刀用下巴示意了下,说,这是给你带的东西,下午到站台去,还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看,我先回去了,下午别忘了。青葱还没回过神来,小刀就走了,下午到站台去,青葱想不出来小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午,青葱换上小刀送给他的回力牌球鞋,他在镜子里左看看右瞧瞧,仿佛脚上穿的不是一双鞋,是天上的一朵云,让青葱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远远地,就看见小刀早已在站台上等着了,青葱注意到,小刀穿了一双和送给他的一模一样的回力牌球鞋,小刀双手背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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