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诸葛氏 (作者:肖辰星)(第2页)
而这一切不详预感或许在我看到大公堂的族谱简图的时候便已埋下,并让我不自觉地回忆起小时候的我以及那一份幼稚的虚荣心。在这份族谱之中,所谓的诸葛一世并不是诸葛亮,而是诸葛亮的父亲诸葛珪。但这个时序是无法掩饰修谱者当时的逻辑倒错的。人们仅是由于诸葛亮的存在才“追本溯源”到诸葛珪。在历史上,那些开国皇帝们往往会给自己或知名或不知名的父亲添个封号,一方面体现的是孝道。另一方面也是“以正其身”。而在日常生活中,寻常百姓彼此间的称呼也往往受到两方面的影响:一是辈分;二是荣誉。譬如,甲和乙是同辈的,甲碰到乙的儿子丙,则喊“乙的儿”,但如果乙的儿子忽然有一天飞黄腾达,声名显赫;那么甲再碰到乙的儿子的时候,就绝不会当面再喊“乙的儿”,反倒会称乙为“丙的父亲”;这种定语标志就是社会身份的象征,并且从来都是由高位来标志低位,未必按照辈分来排。
同样的,诸葛氏族也是在这样的身份标志下进行了漫长的繁衍,从第一世、第二世、第三世……乃至到如今的第五十五世。然而,在宗族的追寻上,这种世代又带有多少的合理性呢?是否只是一种对同姓荣誉的匍匐?是否一定得把历史的线头放在伟人的脚下?当我看着挂在墙壁上的族谱的时候,我忽然在想:诸葛亮的手上是否曾有一本家谱,那里记载着他的先人?他是否也曾在某一个夜晚追思着自己的先人,思考着自己的血脉源流?然而如今,他所曾追思的先人都消失了,甚至从来都不曾被意识到过,他们被诸葛世代所抛弃,被历史所剔除。人们总是从一开始数数,似乎在一之前是一无所有的。但其实,一的前面可能已有了九,已有了八,已有了七……
如果说,诸葛亮这座山太高太大,挡住他背后的群山峰峦是再所难免的。但实际上,对一座高山来说,它不仅能挡住身后的,也能挡住身前的。试问,有谁知晓珠穆朗玛峰身旁的那些山峰名号?又有谁不被泰山峰巅所吸引而“一览众山小”?尤其是在一个氏族的族谱之下,在不断分叉繁衍的诸葛氏,诸多的后世子孙成为了无名。起初,在诸葛世代下会标出姓名,但至于二三十代开始连族长等也不再列出,不过就一些进士举人再额外一提。当然,我相信在他们厚厚的一沓沓族谱家谱中,所有的族员都会被一个不漏地收录进去;只是这对于外人来说,已无呈现的必要。他们距离臆想的宗族源头越来越远,他们不断地被其他氏族(来自母系)的支流所补充,诸葛氏族的血越来越稀淡,只是那个光辉的姓氏,千百年后用狼毫写下,依然苍劲有力。
虽然,迄今为止,我眼前的诸葛八卦村是中国最大的诸葛氏聚集地,砖石片瓦之间也散发着深为厚重的文化底蕴。但这里有多少文化可以被称之为诸葛氏族的文化呢?苏式雕砖、四合小院、飞檐画壁依然是江南风景,八卦的布局,曲曲折折,每一个转角似乎都伫立着一个墓碑,转向、转向、再转向。街头店铺铺排着孔明扇、孔明锁、诸葛连弩等等,终究只是用以货币交换的玩物罢了。诸葛孔明或许不曾想到,自己平日消遣之用的“蝇营狗苟”之技倒是被后人妥善地保存下来,并成了子孙的身份标识;而讲学施礼的威严祠堂却被外乡人用以嗑瓜子聊天。如果,只是为着一点姓氏的荣光而繁衍聚集,那么最后所剩的无非是一个姓氏罢了。并且站在这个姓氏之下的个体,最终被一个人荣誉的强光所遮蔽,乃至从历史上消失。
在八卦村晃悠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便匆匆地返程了。当时,天正下雨,撑着伞,我想:这世间有两种消亡,在寂静中消亡;在热闹中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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