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雪下,落霞山中白雾蔼蔼,云仙宫外纷雪漫天。
群山之中有一座仙山,以暮色浮云涌动之景闻名,名为落霞山。落霞山顶,修道人巍峨的宫殿处在最高位,棋盘方格布局,以青砖碧瓦为主,苍松周边点缀,从高处看去,仿佛印刻在山石中一张古朴的水墨画。
宫外大门处已经是白雪皑皑了,万阶石梯覆上一层厚重的雪,至脚下起,绵延至视线不能触及的山脚,依旧雪白,大地已经褪去了原本的气势磅礴,和千山暮雪融成一色,皆是刺眼纯洁之色,晨光穿过云间缝隙,山峰渡一层温暖金光,映托清冷的阔空,这世界仿佛再无其它颜色,
也许还是喜欢千华宫这个名字,若不是百年前人界君王来此见此雪景,被其震慑,以白雪万重寓云,宫中青衣裹身诸人为仙,执意将千华宫更名为云仙宫,千华宫这个名字应该继续流传下去。千华宫所住的都是修仙之人,虽已得道,终不是仙,依旧要随着烦人的礼数,守着世上千百年君王为尊的信条。
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青衣白袍的女子从内走出,干净的布鞋落在厚重的雪花上,却不留下一丝的痕迹,女子清净的目光好似漫天的雪花,虽天地纷飞,却无一丝的声响,她身着单薄的青衣站在宫外飞雪里,两手相抱,脚尖离地,漂在无痕的雪上,青丝宽袖间浸染片片雪花,并不融化,待被风吹落,隐入地面雪地里。
一场雪,似灾难过后的劫灰,簌簌落下,纵然惨烈,也安宁凄美。自从几百年前来这里,一出宫门,她便再也不习惯脚落在地面,也许是不愿再去沾染半点凡俗,不愿再和过去有一点牵连。#_#
白发青衣长者不久后从宫门内走出,脚步轻缓的落在厚雪之上,留下一道整洁的脚印,老者一手持拂尘,与另一只手交汇于胸前,洞穿万物的目光恋恋的落在覆山的积雪之上,轻叹了一声:“云仙宫好久没有遇到这样大的雪了,对吗,无忆?”
名唤无忆的女子转身正对老者,颔首行礼,语气里透出清静之意:“师父,真的……要我去吗?”
老者看向广褒的地界,山峦尽收眼中,慈祥的双眸腾起几分悲悯:“你来云仙宫修行也有三百年之久,前尘过往皆以放下,也该到了你历劫之时,此劫能过,修仙之路又是一大步。”
无忆神情始终缄默,这张脸仿若就是一张面具,在百年沉寂的岁月里,雕刻在了她的脸上,此刻她却忽然低眉,淡淡的问:“世代云仙宫去辅助帝王的皆是男儿,无忆是女儿之身,怎能入朝为官?”
老者但笑不语,宽袖之下右手扬起拂尘,带起金光涌向无忆,她低头去看,一身青色女装变成了男装,简洁利落,袖口银线滚边,祥云图案针脚细密,腰间白色衿带束身,便再无其它装饰之物,而颈间温热的皮肤上落下雪花,一袭青丝已用乌木钗高高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装扮的一身的朴素,俨然是人界里男子的形容。
老者眼见满意,露出微笑:“如此甚好。”
无忆静静的望着老者,辨不出喜悲伤的变化,容颜干净出尘,如浩瀚的雪景,薄唇张了张:“师父,您非要我去,莫非此去是故人相见?”
老者慈悲摇头,拂尘收好搭在臂弯:“这是天机,为师不能透露半字,只是你心中怕什么,便是什么,能轻易化解的又怎称为劫数呢?”
风在耳边嘶吼着,无忆不在多问,轻轻的垂下头来:“我知道了。”说罢,双脚自风中落地,提起衣摆,弯腰跪下,膝头磕进雪地里,雪虽未化,然冷意刺进骨头里,她心里忽然清明,双手枕头,重重的叩首:“师父保重。”
老者换了方向,正对石阶万级,拂尘再度挥动,瞬间金光从脚下起,朝着山下而去,金光开道,本是被白雪盖住的下山阶梯瞬间露了出来,依稀可见深绿苔藓覆在石阶两侧,老者郑重开口道:“你是我最得意的徒儿,师父相信你定能修成正果,羽化成仙,无忆,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早去早回吧。”
“是。”无忆恭敬的起身,身上一身疏离的仙气隐去,从容转身离开,雪地中的脚印不深不浅,踏着阶梯一步步而下,直至消失在山脚下,白发老者才收回了目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宫中来的马车已经在山下守候了,身着盔甲长衫的男子纷纷面无表情,却又十分礼貌,见山上有人下来,立刻有人从马边离开,到了来者面前,双手抱拳相问:“敢问是无忆大人吗?”
无忆点头,一身简约男装,翩翩如文雅公子,双目无情又沉寂,自有一番威严,一身青衣长衫比众人的黑色更加的清高冷峻,但到底本质是女儿之身,无论如何出尘还是带着女子该有的柔软之态。寒风平地起,卷起飞雪横行,凉意添了几分,她修长的手缩入袖中,半晌回答:“正是。”
黑衣人更加恭敬:“我等奉圣上之命,前来迎接大人。”
无忆停在山脚,回头看向山顶,云仙宫早已经被白雪万重覆盖,群山簇拥一座神圣的宫殿,大雪天里,雪白的山头竟一点宫殿的影子都无法在分辨出来,她眉眼动了动,细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蓦然的回身,朝着马车走去。
侍卫们将她迎上马车,其余人趺坐在马车之上,便在那无痕的雪上留下长而深的印记,远远直通宫城而去。
一路奔波,沿途多少风景被马车的帘子所隔,多少青翠的绿色被白雪覆着,寒意四起的时节,马儿不知换了几匹,车轱辘不知坏了几次,本是五日的路程,直到第七日,暮色向晚,风尘仆仆的马车才穿过京城的大街,朝着深处的皇宫而去。
马车在云仙宫无法比拟的繁闹街道之中行驶了好一段距离之后,外面的侍卫撩开帘子伸进来一只疲惫的脑袋,礼貌道:“大人,我们现在要去宫中,圣上等着您,现在正好经过您的府邸了,您以后就是住在这里的。”
无忆目光缓缓的转向侧边,几根纤细的手指拨开侧边素红的帘子,朝着窗外望去,漫天的白雪之下静立着一座清幽的别苑,青石砖瓦堆砌的厚重的围墙,几根不知名的老树从里面冒出些光秃秃的枝桠,正对街道的红漆木门紧紧的锁着,门外无人,积一重落雪,台阶不远处几个胖乎乎的小孩正在笨拙的堆起雪人。
孩童笑音如铃,划过雪地而来,缠绕在耳畔,无忆也跟着微微的笑起来,白净的脸上印着夕阳纯净的光,竟清晰的如同在一张白纸上细细描摹而出的,细眉黛黑,双瞳宛如墨玉,鼻梁高挺,嘴唇微红,每一种在她脸上的颜色都干净自然,好似仙人。
马车转角,孩子的声音就被挡去了。
无忆放下帘子,又在马车之内闭目养神,到了的时候,侍卫才撩开帘子低声谨慎的唤道:“大人,我们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