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忆收回寻他的目光，指尖一挑，油灯瞬间熄灭，屋内立刻归于黑暗，她解下青衣，躺进冰冷的被子里。

    起早去早朝时，宝座上的帝王又是一张毫无感情的脸，处理事情也是一贯冷厉的作风，那双眼睛从不会在任何时候无意的落在自己身上，满目冷傲，无忆身着青衣，静立在他跟前，和众臣一样，谦卑礼貌，敬畏也疏远。

    她是修道之人，自然主张万物平等，善待世上的每一个生灵，他是帝王，懂得如何维持天下的安定，仁爱和残酷只有结合才能稳定这天下，她的意见他听，却不完全按照她说的做，要到最后来证明他才是对的。

    说到底这世间到底是残酷的，人的心就是百炼的毒。

    来到人间的日子也有十来天了，一切都平淡而安静，那夜之事就如同从没发生过，他仍是高高在上君王，手握权势，统领天下。

    梅雨时节，帝都也下起了连绵的小雨，冷清的院中因为雨声而热闹起来，刚开了五颜六色的花被雨打落枝头，远远的看见侍女撑着伞，将散落的花瓣一片片的捡起来。

    无忆站在连廊下，砖瓦上的雨时不时的滴下来，先是湿透了肩，而后是整个袖子，她脚尖离地，目光微微垂着，跃落在远处。灰败的天里似有无声的影画，隔着长久的岁月，这个雨季蓦然浮现。也许她也记不清，大约是多少年前的春季，也是姐姐成婚的那年，她常常一个人这么站着，远远看着姐姐的宫殿，端庄贤淑的姐姐一身华丽长袍的赏雨，曾是漠冷却变得温和深情的亦恒从屋内走出，从背后环抱住姐姐，为姐姐撑伞。

    如今时过境迁，当年的记忆也变得朦胧，越过太多的时光，回想起来，感觉到的只是时光沉淀，一切都过去太久太久了。

    滴在身上的雨忽然停了，无忆伸手一甩，鹅黄的油纸伞立刻从头上移开，滚落在雨里，被风吹的渐远，她微微的侧头，对上龙昂面无表情的脸。

    龙昂长衫垂地，领口高竖，没住了下巴，双目隐于额前碎发之下，冷峻的有些压抑，棱角分明的脸何时看着都透出一股敬畏的寒意，方才被无忆打落了伞，他也不生气，只是从容的高举起袖子，挡在了无忆头上，砖瓦上的雨毫不客气将他的玄色长袖打湿，他仍一动不动，目光落在无忆身上。

    无忆礼貌的离开，双脚落地，然后行礼：“陛下，不知何事来找微臣？”

    龙昂收回手臂，长袖落在身边，上面的雨水顿时隐去，他唇角微动，吐出几个字来：“无事，只是大雨倾城，记起过去的事情而已。”

    无忆看着地上污泥染透的油纸伞，想了想，忽然一副坦承之意，眼神看着竟然真诚，她问：“不知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陛下何须伪装出这些温柔？”

    龙昂半分寂寞，半分悲凉，半晌道：“即便是真心，你也不会信了？”

    “不信。”天雷滚滚，躁动了这个冷清的世界，那二字一点都没掩盖，无比清晰的落在了周围的空气里。

    不信，不信，不信……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站着，同是望着雨，有关于过去的点滴，再也只字不提。

    雨到傍晚的时候就停了，侍女来叫自己用晚膳，龙昂就消失了，眼角的余光中，玄色身影隐没在雨雾里。漫天青云阴沉，黑衣之人如雾气散开，随风而去，便落得廊下又是一片清净。

    吃饭的时候小鬼也在，他素来怕生，只要有人在，都是黏在无忆身边躲躲藏藏的，吃饭的时候也愣是把椅子搬到她近处，挨着她才肯罢休，好在小鬼也不挑食，无忆喂什么，他就乐呵呵的吃什么。

    刚吃完饭，小鬼就扯着她的袖子，甜呼呼的嗓音撒娇：“呐，姐姐，今天可不可以讲故事啊？”

    无忆没有直接答应，清净的目光落到窗外窗外，接着伸出清瘦的五指微微算了一下，眼神异样，连忙对着小鬼道：“今晚姐姐有故人要去见，等我回来再给你讲故事吧。”

    小鬼不情愿的点头。无忆放下碗筷，送小鬼回房，然后自己回到住处，刚入门的瞬间，青衣男装瞬间变成女装，她熄灭了油灯，半坐在床上。

    月挂中天，府内的下人都已经睡下了，无忆推开门，立在并不圆满的月之下，身形顿时化作一抹青光朝月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