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和亦恒，公主和龙昂，终究是宿命。

    她倒满一杯热茶。

    茶烟袅袅之中，记忆中亦恒的脸鲜活了起来，曾在云国深宫院内，彼此都曾明媚的笑过，相知相伴的走过一段安静的岁月，一心以为日子会安宁下去，会相守的得到幸福，最后这种幸福最后却是属于姐姐的，而后幸福的岁月都是她和亦恒的执手相伴，耳鬓厮磨。

    茶烟袅袅之中，过去的自己站在廊下，望着姐姐的宫殿，泪流满面，那时大雨满身，恰恰的隐藏了满衣的泪。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自然是洞房花烛，春宵一刻。

    她笑了笑，垂落在膝头的右手忽然被一双冰冷的手拾起来，无忆警惕的收手，一抬头，正是龙昂一张冰冷的脸。

    他已经褪去了新郎火红的装束，是熟悉的黑色长衫，长发倾泻于后背，显出身形修长，一身的王者之气，干净而魅惑。

    无忆起身来，有些意外：“陛下怎么来了，今日是陛下大婚，您应该陪着公主的？”

    龙昂并不回答，转而道：“你受伤了。”

    无忆握紧了手掌，负手背后：“这点小伤算什么。”

    龙昂站在对面，黑的太过沉寂，一身长袍垂地，背对于天，身影皎洁，从无忆身后的照耀而来的灯光些微明亮了他的一身，长袍之上龙纹图案生动霸气，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威严，而那张脸，轮廓明了，神情寂静，摄人心弦般俊朗，又如极暗的压抑。

    半晌，当夜色沉寂到无以复加，只剩漫天的风过，当那一抹凝重的茶香也开始在风里散去的时候，黑衣冷面的男子缓缓看来：“我查了当年的记录，看守牢狱的人并未私下对你用刑，你腹部的伤痕是怎么来的。”顿了顿，补充：“不要骗我。”

    无忆放下茶杯，指尖点在唇角边上，嘴角半翘，冷漠的神色尽数散去，眉眼弯起，低低的笑了起来，好似回忆到了最开心的事情，脸上满是憧憬的之意。

    陈国境内的圣人山从不是仙人的修炼之地，那日那身着凤冠霞帔从满是梅花树的山顶下一跃而下，正好掉入了崖下师父封印妖怪的结界之内，封印了五百年的妖怪对血肉的渴望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方，好似被扔进沙漠里的人在奄奄一息之际看到了绿洲一样，四只妖怪抓着天上掉下来的人，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之内其开膛破肚，生食其肉。

    暮夕没有呼救，也没有恐惧，任由几只妖怪划开她的皮肤，一尝渴望了几百年了的新鲜血肉。她一身红衣被染得更加的艳丽，冥冥之中仿佛是洗清了罪孽的救赎，抛开肉体，就能得到已经惨死的故人一点点的眷顾。

    无忆还是笑着：“陛下觉得……可憎吗，可……我觉得很幸福，从来没有那般幸福过，不是所有的伤口都是不堪的。”

    “和我有关吗？”

    “让我觉得幸福的事从来没有和陛下沾边过。”

    龙昂兀自低眉，缓步走到对面，坐下来，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瓶放到桌上：“这是伤药。”

    无忆也坐下来，四目相对：“今日陛下大婚，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是为了送药吗？”

    龙昂看向她跟前的茶杯：“我是循着茶香而来。”说话间，有力的五指伸过来握住了茶杯，然后送到唇边，认真一闻，嘴角勾勒妖冶的悲悯的笑意：“真是好茶啊。”

    无忆又拿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满一杯，闻着满杯的苦涩：“陛下应该回去陪公主，今日是你们成亲的日子。”

    龙昂妖冶笑容没有褪去，目光寻着无忆的眼睛过来，轻叹：“你这是让我做一个风流负心薄幸的皇帝么？”他慢悠悠的饮下一口苦茶。

    “陛下言重了，她们都是您的妻子，何来负心薄幸之说？”

    龙昂眼里的笑意褪去，一瞬间几乎隐在光影之中，只留下一张冷硬的脸和一双暗如星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许多的寂寥，深藏百年的暗色，残留着最后一点的微光，他用一种无法言说的落寞与深情口吻道：“我心中只有一人。”

    无忆低低一笑，一杯清茶滑入口中：“陛下说笑了。”

    夜色愈发的凉了，雨水不染身的龙昂因为身体过于冰凉在长袍珠玉点缀的地方凝结了露珠，他从暗黑的袖子之内深处另一只修长苍白的左手，将肩头的露珠轻轻掸去，接着又捧着一杯清茶，滚烫的茶水瞬间冷却，冒出些冰渣，他转过话题：“可惜了这么好的夜色，若一壶小酒，便是最好的享受，既然你不沾酒水，那就以茶代酒，好好的喝上几杯吧。”

    他将一杯冷茶饮下，冰冷刺骨之意直冲入身体，蔓延到了全身，一瞬间，他握着瓷杯的右手蒙上灰白的雾霜，他手微微动了动，灰白的寒意就消失了。

    无忆搁在石桌上的右手感受到了刺骨的冷意，是几乎一瞬间从对面的人身上汹涌而出的，寒意之中没有暴戾和杀气，只有沉的想让人落泪的孤独，仿佛他一人坐在幽暗之中已经许多许多年，多到街上说书人也无法道出的更久远的年华来。

    又是一瞬，寒意就消失了，如同被抽进了他的身体里压抑住了。

    不觉间，她的语气竟然缓了些：“今日陛下大婚，真的不去陪公主吗？”

    “既是陛下，就有权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无忆起身来，缓缓将茶壶里滚烫的热茶恭敬的替他酌满一杯，他就握着瓷杯，看着她倒茶的姿势出神，好一会儿开口说：“这京城是个是非之地，趁现在安全，暂时将林风送走吧。”

    无忆点了点头，侧身坐下来：“我正有此意。”

    趁现在一切还看似平静，就让林风带着小鬼远远的离开这里，去过他们该有的生活。

    一壶茶饮尽，她在亭子之内燃起小小的灶炉，取荷塘清水，又慢慢的煮一壶，一壶接着一壶，如同甘露的美酒，一杯杯的被饮下。

    而后两人都没再多言，直到东方熹微，大地迎接新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