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茅尖的人在解放以后还在种植苎麻,八十年代以后还有两个用苎麻织布的师傅活着,一个叫春华老相,一个叫球老倌唧。苎麻的麻叶圆卵形,边缘锯齿形状,叶上部有点粗糙,有丰富的纤维。我小时候经常到这麻坡里来采野生的麻叶做猪草。因为麻叶纤维含量太高,猪不可多吃,所以父母交代我只能采少量的苎麻做猪草。后来,我家门前也有一块地种植苎麻,长得一个人高的时候就开始请苎麻师傅来收割。我家的麻布是请球老倌唧来织的。球老倌唧在我家织布的时候,我就整天的陪着他,好奇地看着他怎样来织布。我看见他拿一个特制的小刀具进入麻园,非常麻利地就将苎麻的皮从苎麻杆上剥离出来。剥离了皮以后,我看见他老人家就把皮拿到小溪里去漂洗,洗干净之后表皮就没有了,麻就是白色的了,再晾到竹竿上面,晾干了以后再纺纱。我还记得我那个时候还喜欢从挂在竹竿上的长长的白白的麻线下穿过,一不小心就把麻线弄到地上来了,甚至被麻线使了个绊子,然后爬起来就跑。因为这个动作弄得雪白的麻线粘满了灰尘,又要耽误球老爷爷的事情,迎来球老爷爷一顿臭骂。我们从小没有穿过麻布做的衣服,我记得那些麻布主要用于制作沥豆浆用的布和夏天防蚊子叮咬所作的蚊帐。
在黄茅尖的山顶之下,曾经有一个规模巨大的寺庙,叫“黄茅古寺”,里面放着十八尊罗汉、陶泗王爷和魏熹的画像。魏熹是以“黄茅仙师”的名义进入这个寺庙的。我父母小时候看见这个庙里有很多读经念佛的和尚。根据碑文的记载,魏熹留着白发和长胡须,因为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已是老年,这个形象是真实可信的。碑文上说,魏熹身高九尺,也应该是真实的。修建黄茅古寺的人也许将这个尺寸理解为今天的尺寸,他们根据这个描述给魏熹塑造了一个高大威猛的形象。其实,在魏熹生活的战国年代,我国还没有统一度量衡,楚国的一尺只相当于我们今天所指的一尺的一半。所谓身高九尺,实际上就是身高四尺半,折算成米则只有一米五。不过在当时,这个身高的男性也不算矮。在当年破四旧的文化浩劫中,这座寺庙被彻底毁灭了,黄茅仙师的塑像也被毁掉了。我童年时期经常到黄茅尖上砍柴,经过这里的时候再也看不到寺庙,看到的是长满茅草的一块荒凉之地。在这个地里,有人用砖块砌了一个面积不到两三个平方的庙宇,里面只摆放了一位陶泗王爷的佛像,周围到处都有燃放鞭炮留下的痕迹,许多蜡烛、香火还没有燃烧干净。二零零一年,黄茅古寺由民间人士捐资重修。由于资金缺乏,恢复的规模不及当年的四分之一,也没有和尚诵读经书。门前除了石碑还有前坪的一个香炉。居住在浏阳以西、醴陵以西的人们,每年都会来这里祭拜先祖。庙宇旁边立了一个石碑,简单地记载了魏熹的生平。这个石碑不是山顶上挖出来的那一块,山顶上的那一块记录得很详细,但已经慢慢地风化了,上面有很多字迹都难以辨认了。
关于当年的魏熹,我们只知道他一个人在黄茅尖上生活了四十六年,历史没有记载这位先人任何生活的场景,他能够活到九十九岁高龄,一定是有一个良好的心境,我基于这个良好的心境的逻辑演绎一番他当年生活的场景:
那个时候还没有闹钟,他听到林间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起床,拉开那张树枝做的小门走到屋外,伸伸懒腰,施展一下拳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然后用竹筒子到黄茅古井里取些水,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阳光照耀着那个金色的黄茅屋顶闪闪发光了,他不禁自豪自己建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安身之所。接下来,他随便吃了点前一天摘下的野果,算是早餐了。
休息一会儿之后,他背起茅草屋里那小背篓出发,准备到竹林里扯点小笋子、香叶子、蕨菜、酸筒杆之类的回来。酸筒杆在黄茅老井边上就有,折一根下来就可以生着吃,又甜又脆。小笋子鲜嫩鲜嫩的,即使不放肉,放点小菜炒着吃或者蒸着吃,味道都十分鲜美。蕨菜也是餐桌上一道美味佳肴,素炒就可以吃。香叶子是调味品,有点辣味,但与辣椒的辣味相比,又是另一番滋味。
午饭前,魏熹采了满满一背篓的野菜野果和干柴回来,他架起干柴。他拿什么来点燃这些干柴呢?在韩非子的《五蠹》中提到过燧人氏钻木取火的事迹,那时候的人就是从山上折断一根野生黄麻的杆子,把它弄成扁平的形状,在上面刻上一道很浅的凹穴。再折断一根野生黄麻的杆子当棍子,人坐在地上,双脚踩住扁平的野生黄麻做的木板,把棍子一端按在凹穴上,两个手掌握住棍子来回搓动。棍子的末端与木板结合的地方就会发生剧烈的摩擦,产生出许多的木屑,这些木屑因摩擦而生热,等碎木屑热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产生火星,就能点燃木板旁易燃的干草或木屑粉了。在魏熹生活的春秋战国时期,已经出现了铁器,人们已经开始使用火镰火石来取火了。魏熹有没有带着这种铁器上山,我们已经无从考证。我们想像一下,他从河南老家带了一把铁制的火镰来了。他拿着它使劲地敲击一块坚硬的燧石,地上放着一些容易燃烧起来的黄色茅草,火镰上剥落下来一些因摩擦受热的铁屑产生了火星,掉落在这些茅草上,茅草就燃烧起来了。魏熹将燃烧的茅草伸进干柴底下,干柴就燃烧起来了,然后就将那些野菜烧熟,野菜出锅以后,他将那口小铁锅洗干净又烧了一点开水。完了以后,他一边啃着野果,一边吃着野菜,尽情地享受着上午的成果。
魏熹吃完午饭之后,在茅草屋里闭目养神了一会。他将自己种下的云雾茶的茶叶放进杯中,用刚刚烧开的泉水满满地泡上了一杯茶,惬意地看着那个杯中的白鹤飞来飞去。喝完茶,他又跑到黄茅尖顶峰吹点山风,那种享受,绝对不比今天的我们坐在城市的茶馆里品茶要差,甚至还要惬意三分。之后他放下茶杯到树林里走一走,体验一下那种不被太阳晒的遮遮荫避日的生活。山上到处有长满青青野草的地方,他往地上一躺,趴在那里看山下几百里外的秀美河山,感受一下蓝天白云,听听林间小鸟欢快的叫声,他再也不后悔走遍天下山川选择了这么一个优美的地方居住。
下午,他走进了山林里,他想为晚餐和明天的生活准备点野果。这里的野果种类繁多,樱桃、猕猴桃、野葡萄、山蜜枣、合欢果和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野草莓,应有尽有。这里的野果和我们家里栽种的果树上结的果子的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还不需要花一分钱的成本就可以享受。就说野葡萄吧,我家过去也种过葡萄,看着青色的葡萄一串串挂满枝头,好生欢喜,可是没几日就被山上的飞蛾给吃光了,我爷爷又不愿意洒农药治这些飞蛾,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葡萄消失。而这山上的野葡萄就不一样,他们具有天生抗病毒的能力,没有飞蛾扑向他们,有的一棵树上可以采摘十多斤下来,这些里葡萄吃起来比家里栽种的葡萄还要甜。这些没有打农药的野果,营养丰富,有利健康,送进城市里去,一定是抢手的佳品。
太阳落山了,他又走进那个茅草屋里,准备他的晚餐。晚餐少吃一口,活到九十九。这个活到九十九的魏熹,晚上肯定也没吃多少,晚餐应该是非常简单的了,随便吃点野果就能对付过去。
吃过晚饭之后,他开始打坐。一个人在山上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或者串门。他大早就上床休息了。黄茅尖上一片寂静,蟋蟀、青蛙和夜鸟可以与他作伴,它们的叫声就是非常美妙的催眠曲。我们在喧嚣的城市住久了的人,也在向往这份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