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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小说网 > 泥巴墙的记忆 > 第三章 泥巴墙新屋

第三章 泥巴墙新屋(第2页)

    爱姨唧、德婶唧、标姐姐等好几个女人在我家左边山上挖了好多黄泥巴,秀伯唧用锄头将黄泥巴装进撮箕里以后,又用双手端起来,将黄泥巴倒进一个准备好的中间有无数小孔的竹筛子里面,然后香姐姐、桂奶奶抬着那个筛子在那里摇来摇去。因为黄泥巴里面还夹杂着很多石头,力气大的男士做这个活的时候可以放两撮箕泥巴进去给他们去摇筛子。她们两个女人做这个活,只放了一撮箕泥巴,放多了的话,筛子太沉,她们会摇不动。这个活最有趣味的地方就是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将筛子摇过来摇过去的,就像给婴儿摇摇篮一样。夹杂在黄泥巴里面的那些小石头经过摇动之后就留在了筛子里,那些成砣的泥巴在这种颠簸之下也被摇碎了,就和那些碎泥巴一起落到了地上。每次筛子抖落下来的细泥巴有一撮箕以上,雷砌匠就会端着一杯子泉水过来,将泉水含在嘴里,再将水喷向这堆碎泥巴,直到喷湿为止。

    黄泥湿润之后,雷砌匠就用平时装尘土的小撮箕装起来,这个撮箕被称为“垫灰撮箕”。垫灰撮箕装了些碎黄泥以后就被端到泥巴墙边上,我看到雷砌匠就用手抓一把泥巴塞到墙坯掉了些泥巴的地方,然后用地巴掌用力地打进去。这个速度飞快,如果速度慢的话,那个碎泥巴就会掉下来。那个拍打墙壁的动作就好像是一巴掌拍向人的脸部一样,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才将这个工具称作“地巴掌”。雷砌匠将细泥巴补进去以后,许贵叔和厚华哥又过来了,许贵叔在墙的外边,厚华哥在墙的里边,一人拿着一个特制的工具醮上水在墙面上使劲地抹几下,抹得墙面光滑滑地为止。我曾经好奇地走过去用手摸一摸那个看起来光滑滑的墙壁,体会一下那种凉凉的感觉,确实非常非常地舒服。这时,本来十分光滑的墙面上就留下了我一个清晰的手掌印。有一次,我刚刚留下五个手指印的时候就被许贵叔发现了,他又花时间把墙壁重新抹平了一次,他严厉的呵斥我走开一点,不要去摸墙壁,吓得我再也不敢乱碰了。

    随着泥巴墙越筑越高,我不知道张伯唧和凤莲老唧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搬来几块长度可以到达高墙上的跳板。跳板是用三根杉木拚起来的,上面用树藤捆着,每隔一个成年人跨前一步走的距离就捆上一处树藤,这样做的目的应该是出于安全考虑。我长大一点的时候也帮别人家挑土上过墙,在跳板上踩着树藤上去,就不担心会突然滑倒了,因为树藤形成了阻力。我看见高娭唧、四伯娭唧、胡叔公唧等好多参加施工的师傅们踩着跳板,肩上挑着一担担夹杂着小石头的黄色泥土,不断地往越来越高的墙上走去。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墙上走着,然后弯着腰把泥巴倒进模具里,又开始重复着先前那个筑墙的程序,把一节一节的泥巴墙竖起来。

    期间,我看见木匠谭叔叔将做好的木门放进石灰放线的白线区域,那些刚刚做好的木门散发出来的独特的清香至今让我记忆犹新。我还看见我叔唧、我外公唧还有两个施工的师傅一起将两根特别粗壮的树木在我家堂屋前面的地面上树立起来,看见国舅唧、毛舅唧等人将房屋的横梁放进预留的泥巴墙壁的小坑里。

    当泥巴墙筑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不再是平的了,每一扇墙都会树起一个尖尖的墙垛,大姑爷唧、淼叔唧等人在这个墙垛上按预留的位置横向放一排较大的圆木,清叔公唧、成叔唧等人在上面竖着又钉一排被当地人称为“橼皮”的小木板,王伯伯、刘伯伯、欧阳叔叔等人在橼皮上盖着黑色的瓦片。瓦片盖好之后,整个工程宣布大功告成了。

    于是参与施工的所有的人,收拾锄头、扁担,抽下竹跳板,抽烟的抽会儿烟,不抽烟的喝会儿茶,然后洗把脸,就准备吃我家新屋的喜酒了。

    这时,我看见家里来了好多同村的人,还来了不少外村的亲戚,有见过面的,也有没见过面的。从山下请来的张厨师、刘厨师在厨房里做着饭菜。我看见新屋外墙上写有一张布满名字的表,由杨叔叔担任司仪人员,对着那张表大声的念着许多人的名字和他们要做的事情,然后那些人就开始行动起来。

    我家地坪里,从东边到西边,能够摆得下桌子的地方都摆着桌子。家里杀了一头猪,从邻村请来的张厨师、王厨师在灶屋里忙来忙去,我妈妈只是给他们打下手。我的大姑爷在灶下负责烧火,我叔叔忙着给客人递香烟,我爸爸则坐在一张板凳上忙着记账、收礼。这里的乡亲非常的纯朴,哪家办红白喜事,只要听到信,就会主动上门帮忙。虽然山上的人口不多,大小事情有了大家相互之间的帮忙就办得妥妥贴贴的。

    我最关注的是客人送给我们的那些礼物。我们山上的人家建新房,大家除了送点小礼金以外,就是送一些图画。我们建房子那会儿,送的是《龙江颂》、《智取威虎山》、《白毛女》。后来我们家加个厨房、稻草屋之类的,也有人送画来,有《打渔杀家》、《刘海砍樵》之类的系列画。我记得那天收了那些画以后,到了晚上,我们就点着煤油灯开始张贴。我负责端浆糊,爸爸把这些图画一张一张地张贴在堂屋、厅屋和卧室里面。贴好之后,我感觉整个房屋更有生机了。那些栩栩如生的图画,让我开始萌生学习画画的念头。我经常对着那些画出神,拿支铅笔开始临摹。大人们看到我画的穆桂英披挂上阵的图像,夸奖我画得逼真,更让我对于画画产生了激情。我们班那个姓王的同学也喜欢画画,他也是家里贴在墙上的那些画对他产生了吸引力。爸爸后来做漆匠,他画的花鸟虫鱼非常棒,他是画着格子临摹的,我在旁边看。我后来画出来的喜鹊上枝头的画获得过全公社第一名。但因为没有老师教我,我到初中以后就再也没有画过画了。

    房子刚建不久,我看见我们山村小学的杨老师就提着一桶石灰浆上我们家来了。他和我爸爸妈妈打过招呼之后,我爸爸就从屋里背出一个木楼梯交给杨老师。杨老师左看右看,最后选择在我们家的吃饭屋和我公唧家吃饭屋的外墙上写字。他放好木楼,提着石灰桶一节一节地爬到最高处,用一把刷子蘸上石灰,写下了一个“全”字。然后又下来,移动木楼梯,又上去写第二个字。大约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家东西两边的吃饭屋的外墙上各写下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东边是“全党动员”,西边是“大办农业”。我一边看着杨老师写字,一边拿个树枝在地上模仿。后来,这个杨老师成了我的启蒙老师。我家的新房有了杨老师这幅书法作品以后就显得更加神气了。

    03家家都有一间倒座屋

    我家的新房建好后不久,我们又在新房的后面用泥巴筑起来的一个四五十米长、两米五宽的倒座屋。之所以将这个房屋称为倒座屋,是因为这个房屋座落的方向与正屋座落的方向正好相反。这个屋的高度略低于主屋,屋顶盖的是杉树皮。倒座屋分为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放稻草或者干柴,下面一层作为养猪、养牛、养羊的地方。厕所是建在倒座屋里面或者外面。

    每年收割稻谷之后,稻田里会产生的大量稻草,这是除了红薯藤以外牲畜过冬最好的食物。将这些稻草铺在牲畜睡觉的地方,也能让牲畜暖暖地睡觉。为了方便饲养牲畜,我们村几乎家家都建有一个倒座屋。

    为了种下一季的水稻,收割稻谷的同时必须马上将稻草扎成把,摆在田坎上晒干。那些稻草,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小人成排地站立着。这些扎成稻草人形状的草在当地被称为“草靶子”。这些草靶子完全干透了之后,我们就会用竹子做的两头尖的扁担插进捆好的草靶子里挑回家,然后放进这个稻草屋的楼上。我记得阵雨要来临的时候,家家户户除了全家老小出去抢收晒在地坪里的稻谷以外,就是以箭一般的速度冲向稻田,抢收那些已经晒干了或者快要晒干的草靶子。

    我家的倒座屋虽说是两层,但并没有像主屋一样在横梁上钉木板。上面有十多根杉木,一头连着我们家的主屋,一头连着倒座屋的北面墙上,杉木与杉木之间的间隔距离很短,仅仅够一个成年人进入的宽度。要上到这一层去放稻草,先是架一个木楼梯,那个楼梯的高度正好是斜着靠近那些杉木的高度,然后要两手分别抓住左右两根杉木把人撑起来才能将两个脚踩到杉木上,然后人踩在杉木上走来走去。小时候,我爸就是这么上“楼”的,他坐在楼上的这些杉木上,我就将草把子从下面扔给他,他接到我扔的草靶子以后再把它们铺在杉木上。往上面扔这些草靶子也是要力气的,扔的力量不够就会掉下来,又得重新再扔一次。这一来一回的扔来接去的动作,其实也是一种很好的身体锻炼。爸爸也不忘在这种共同劳动的时候给我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和灌输劳动光荣的思想。

    如果说前面的主屋是面子工程,那么这个倒座屋则讲的是经济实用。倒座屋的泥巴墙与主屋筑得同样牢固,只是屋顶上盖的不是花钱买回来的瓦片,而是我们从杉树身上剥下来的皮。杉树皮屋顶的采光瓦也因为杉树皮比瓦要长要厚而只能选择一种特制的比较长的采光瓦,这种采光瓦因为厚度大而使得采光效果也不如主屋。

    我小时候跟着我爸爸上山去剥过杉树皮。这是我见过的除了屠宰动物以外最残酷的活。是在一棵郁郁青青的杉树上用柴刀把皮剥下来。每一块要剥下来的杉树皮的长度两尺,而铁匠打造的柴刀加柴刀手柄的长度是一尺,剥皮之前就是用柴刀来比划出这个长度的。剥皮的时候要小心翼翼,不能在树上划太深,划太深会危急杉树的生命。一个棵杉树一般只能剥五六张皮下来,因为杉树上有很多结节,越往树尖上走结节就会越多,有多少个结节的树皮就会留下多少个孔,这些树皮剥下来以后,只能做柴使用,盖在屋顶上就会漏水。只要有一个结节的杉树皮,在盖屋顶的时候都必须用另一块杉树皮来压住这个孔,否则也会造成下雨天屋面漏水。被剥下来之后会自动卷成一团,如果不在它未晒干之前压平,等到干了以后就压不平了,压不平的杉树皮只能做柴不能盖屋顶。所以剥完杉树皮回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先要在屋檐下将杉树皮垒起来。垒的时候要横着压平一块再竖着压平一块,一层一层往上垒,到了最后一块杉树皮垒好之后,再在上面压上一块大石头,这个垒杉树皮的活才算完成。这个活在我们当地叫做码杉皮子。杉树皮码好以后,先要让杉树皮经受七七四十九天的考验,完全干透了,不裂缝了,才能用到房子上去。结实的杉树皮比瓦片更挡风雨。有的家庭特别困难的,他们自己住的房子也不使用瓦片,就用这种杉树皮。虽然看上去显得有点寒酸,实际比瓦片更容易维护。瓦片的缺点是易被冰雪压碎、易被狂风吹走,但杉树皮不怕。杉树皮的缺点就是容易腐烂,过十年要更换一次。由于杉树皮比陶瓷瓦长,铺了好几层,在杉树皮里面容易藏蜈蚣和千脚虫。杉树皮不仅可以供我们自己使用,山下也有人上来购买。山下有个人到我们家里买了好多杉树皮拿到株洲去贩卖,听说赚了五十块钱,他用钱又从株洲买回一袋大米。因为是晚上用木制的土车子运回来的,人在前面拉着土车子,米袋与车轮接触太近了,车轮把米袋磨破了也没注意,等到回家一看,米袋子什么也没有了。大概是因为我家那个时候不富裕,即使很容易取材的杉树皮也没有用来盖好我们家的厕所,而是拿来换钱。

    我记得我们的倒座屋在东西两边各开了一扇门。从西边门走过去就可以通向我爷爷、奶奶住的卧室和他们家的厨房。从东边门走过去可以到达我们家的厨房。

    我家厨房外有个小斜坡,从斜坡爬上去就可以直接上山,自从我家那棵大梨树死了之后,我爸就在斜坡上种下了山姜、玉竹等中药材。倒座屋中间还有一个门是通向我们两家共用的堂屋的。因为倒座屋的东西两边出去都没有房屋,只有每边一个屋檐可以遮点小雨。遇到下大雨、下大雪的天气,我们要进这个房子喂牲畜,就必须经过这个堂屋进去。我们这个大家庭一分为二之后,这个倒座屋也以中间的横梁为界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爷爷家的,一半是我们家的。分开之后,遇到雨天仍然不能从东西两张门进出,而要选择从两家共用的堂屋进入。

    稻草屋分作两家之后,我们家在稻草屋的东面建了一个猪舍,我们当地称它为猪楼。这个猪楼是用水泥浇制的,外面两个面是由木制的栅栏组成,另外两面利用了稻草屋的东墙和北墙。去我家厨房走的位置留下了一条可以通行的过道。猪楼里面有个水泥浇制的食槽,猪食就是用桶装好以后提到这个栅栏的外面,再一个手扣住桶底,一个手抓住桶上面的木柄,靠胸脯的力量顶上去,再倒进食槽的。

    我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打猪草,我特别喜欢看猪吃食的情景。猪吃得越欢,我越有是成就感。遇到我妈或者我爸要往食槽里倾倒猪食的时候,我就会跑过去阻止,我要用铁瓢一瓢一瓢地往食槽里倒,让两头猪跑过来抢食吃。我有时会故意将猪食从猪头上淋下去,看猪将食物摔倒食槽外面到处都是,然后我爸又跳进去把猪食捡起来丢进食槽里。猪其实也能生吃猪草的,有时候采了足够多的猪草的时候,我会赶快跑到猪楼屋里,朝着正在酣睡的猪丢过去一把猪草,惊得猪马上怕起来,发出“嗯际嗯际”的叫声,三下两下就把猪草吃完了。

    我家猪楼的东面有一个粪池。猪粪从猪楼东边的一个小孔中排出。猪粪太多的时候就要用钉耙将猪粪从里到外推出去。我爸忙的时候,我也进到那个猪楼里耙过猪粪的。由于猪粪总是和猪睡觉的那些稻草混合在一起,所以猪粪推起来很有阻力,每次耙猪粪都累得我满头是汗。我爷爷家那边的稻草屋也喂过猪,但印象中主要是养牛羊的。他们在倒座屋的背面修建了一个粪池,应该有我们家两三倍那么大。但不是露天的,上面架了木头,盖了杉树皮。虽然粪池的两头也没有门,但还是比我们家的高档多了。

    我们两家都没有专门供人使用的厕所。建在倒座屋外面的粪池都是人畜共用的。粪池用三四块比较结实一点的木板盖着,平时是合拢在一起的。我们要上厕所的时候,就要用脚将相邻的两块木板踢开一条缝,实在踢不开还得用手挪开,然后蹲在上面方便,半个屁股露在外面,冬天刮风的时候最难受。最尴尬的是整个粪池毫无遮拦的对着屋后面一条村民必经的上山的路。有村民从那条小路上山砍柴或者种地,我们只要听见咳嗽声或者聊天声,就得马上结束方便,提起裤子赶快往稻草屋里躲避,等声音渐渐远去,又重新开始出来方便。下雨的时候,这样的厕所也不能用,一怕淋湿身子二怕一不小心就滑进粪池里。我小时候就滑进去过一次,幸好我妈在厨房里做家务,听到喊声就出来了,我才保住了那条小命。从那以后,只要是下雨落雪,父母就叫我们去爷爷家上厕所。穿过中间的堂屋直接往西走,拐个弯就可以到达爷爷家里的厕所。两家厕所都是男女不分的。每次进厕所之前都要干咳两声,如果还没有反应,就要大声叫一句“有人吗”,然后确认那个厕所里没人或者没有异性,才敢大胆走进去方便。如果冒冒失失走进去,有时候会让客人非常尴尬的。

    在农村,粪便是个宝。以我家里为例,我们家有很多菜地,因为离集市非常远,家里所需要的小菜几乎全部要靠自己生产。我家里种有各种各样的小菜,泥白菜、大白菜、小白菜、黄芽白、包菜、空心菜、冬苋菜、大蒜、葱等等,使用的都是人畜粪便。我们那里的方言很有意思,城里人说“加油干”,他们说“放屎搞”,我后来研究方言才明白其中的深刻含义。因为在城里,人人知道车子加了油以后就能正常运行,一脚油门踩下去,车速就会提高,所以他们将努力工作比喻为加油干。而这里的人们,每天和庄稼打交道,知道将肥料放进地里以后就能保证庄稼吸收到足够的营养,庄稼吸收了营养以后就会长得快,所以他们鼓励别人继续努力就会说“放屎搞”。从这个俚语中也可以看出农民对于肥料的重要性的认识有多么深刻。

    我父亲从小教育我,“学习上要向成绩最好的同学看齐,生活上要向条件最差的同学看齐”。我从小受到的这种教育,让我日后对于要挣多少钱毫无概念,以致于我在一个收入极低的工厂里呆着,我也心安理得。我觉得我周围有很多困难群众,他们的收入比我还低,他们能够过日子,我为什么不能过。即使我父亲提醒我从那个工厂出来,我也无动于衷,甚至反感我的父母价值观变了。其实,那个时候是因为我们家里太穷,我爸不实施这种教育便不能维护家里的稳定。

    我在泥巴墙的屋里长大,对父母不分白天黑夜的辛劳看在眼中,这种潜移默化的行动让我从小就想要帮父母分担一点。家里养猪,我就帮着上山采点猪草,我是村里同龄人中唯一采猪草的男孩子,其他人家里,这都是女孩子干的活。我也因此认识了山上好多的植物。

    山上的野草很多,但并不是所有的野草都可以采回来喂猪。最好的猪草,在当时的我看来,应当是鹅公草。这种草非常的鲜嫩,茎很粗,像个穿着绿衣裳的、皮肤白白的胖美人一样。这种猪草在我家的菜地里长得很多,吸收小菜地里的营养,影响了小菜的生长,每年我都要负责去清除几次,清除出来以后还可以做猪草,真是一举两得。凡是开垦过的土地上都能找到这种野草,有幸遇到这种草的时候,我三下两下就可以扯回来一背篓。

    养猪的工序非常多,采猪草的工作算是最轻松的了。外面采的野生的植物叫猪草,但猪草全部采用野生的也不行。我爸妈还要另外采集菜地里那些发黄或者有一点发黄的菜叶子回来做猪食,他们管所有野生和家产的都统一叫猪菜。到了晚上,我爸就走进厨房里,先点燃一盏加了玻璃罩的防风的煤油灯,然后将一把铡刀架在一个很大的木盘上面,开始一刀一刀地铡碎那些猪菜。如果得知爸爸回来会很晚,我就会帮着铡猪菜,否则我的任务就是完成学校的作业。铡猪菜很简单,把一把猪菜抓到手里,靠近铡刀的一侧要弄整齐,尽量铡得碎一点,但如果开小差或者打磕睡也容易伤到手指。我就曾经伤过手指,我爸有次疲劳得不行还坚持要完成两大盘铡猪菜的任务,结果也把手伤着了,缝了好多针。我记得我爸几乎每天都要花上两个小时左右才能铡碎那些猪菜。第二天,这些猪菜会倒进一口好大的铁锅里煮,煮到七八成熟的时候再加些红薯和糠进去。煮熟的以后的混合物就不再叫猪菜了,在当地被叫做“猪潲”。

    煮猪潲的时候火要很大,要烧很多柴。我放学回家以后不是去上山采猪草就是上山砍柴。砍回来的柴,如果是新鲜的,都放在地坪里让太阳来晒干它。如果是干枯的,就将他们直接放进厨房或者放在室内或者阶基上,整齐地码起来。新鲜的柴背起来很重,而且要放在屋外面干了很久之后才能使用,烧湿柴的话火不旺烟很多。

    猪潲煮好以后要用一个木桶装起来再提到关猪的房子里去。十岁左右,我就开始帮父母提猪潲。由于力气小,我记得我总是提几步远就休息一下。

    猪长大以后,就要叫其他村民帮忙将猪赶进一个杉木做成的笼子里,过完秤之后再把猪绑在一张请当地木匠制造出来的木头车上。这种车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了。运猪下山的时候不需要牛拉车,一根小扁担放在肩膀上,扁担两头的麻绳很长,下面打个圈,直接套住木车的两根主梁,就可以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才开始帮助父母推这种车子,前头车轮在滚动,后面的扁担压在肩上也很沉。卖猪回来的时候,我爸从来就没有空过手,不是买回来两大袋稻谷就是运回来两大袋化肥,然后就需要借助牛的力量把车拉上山。每次运猪出门的时候,父亲就会交代我什么时候要将黄牛牵到山脚下,要是到时候忘记了,我爸就得叫人跑上山来牵牛,不仅耽误别人的事,也让饥肠辘辘的父亲两腿发软,这是我后来自己亲自推这种车子上山的时候体会到的。我偶尔也会因为做别的事情去了而把父亲交代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无论是何种原因造成这种失误,挨打是少不了的,这也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责任。

    宰年猪是很多地方的风俗,我们那里也不例外。那是一年中最高兴的日子,要请屠夫上门,要摆上香烛敬祖宗,保佑来年平平安安。要烧一大锅开水给死猪烫身子,把猪毛给剃干净。要请亲戚和邻居吃饭,把猪的一部分内脏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只有那些条件好的人家才能宰年猪。我记得我家是从来没有宰过年猪的。我爷爷家里人少、劳动力多,年终可以分到400多元钱,他们有能力在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宰一头肥猪。我因此从小就是在自家屋场上看爷爷家宰猪过年。我们也可以因此分享爷爷家宰年猪的快乐。

    那个时候,最不值钱的是猪的内脏。我家不能像爷爷家一样宰一头肥猪,但我爸妈一定会保障我们过年吃到猪肉。我爸看到别人家嫌猪大肠难以洗干净,愿意便宜出售,他就把猪大肠买回来,花点时间把它洗干净,然后用干枯的油茶果的壳子作燃料,把猪大肠熏得金黄金黄的,不仅好看而且好吃,挂在卧室的横梁上,馋的我们直流口水。有一年冬天,我妈带着我弟弟妹妹去了外婆家,就剩下我和我爸在家吃饭,我爸就从横梁上切下一节腊猪肠,放点辣椒,放点茶油,蒸得喷香喷香的,那是我从未忘记过的一顿美味,以后无论上哪个餐馆点猪腊肠都感受不到那个美味了。

    我叔叔后来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去了,我们马上与爷爷奶奶合为了一家。和爷爷奶奶重新住在一起之后,我们家不再需要两个厨房了,于是就将爷爷家的厨房改造成了猪楼屋。后面的猪楼屋改造成了关牛羊的场所,在稻草屋东西边两个有窗子的地方分别修建了牛栏和羊栏。这是我和爷爷共同修建的。他在山上砍竹子,我负责背竹子;他将竹子劈开成两半,我按照他的要求将竹子底部削尖,在竹子中间穿孔,用麻绳连结,在窗子附近立起一个长方形的栅栏。三面是竹子做的栅栏,南面栅栏留下牛羊的入口,北面则利用了窗户那边的墙。把外面的栅栏给建好以后,我给牛栏、羊栏的里面铺上些稻草,牛羊居住的地方就解决了。我们家后来在这里养过很多黑山羊和黄牛,我承担了割茅草喂牛羊的主要任务,由于手脚快,我每天上学之前就能割回来一担草。我爸有时候也割些茅草或者将菜地里清除出来的杂草提回来给牛羊吃。这个曾经的猪楼屋改造成牛、羊栏之后,大概用了三四年,就因为洪水从山后冒出来而被冲垮了,我家就在爷爷家原来的厨房西面又建了一个泥巴墙的房子,房子很大,里面不但有了牛栏和羊栏,二楼也能储存稻草。

    爷爷家的厨房被改造之后,我家的猪楼屋又有了新气象。猪楼明显宽多了,亮堂多了。由于倒座屋的倒塌,两个厕所也跟着遭了殃,我家终于有了历史上第一个封闭式厕所,猪楼在背面,厕所在南面,用竹子建一个栅栏与猪楼屋隔开。栅栏还分成左右两间,男的在左边上厕所,女的在右边上厕所,过去那种男女不分的尴尬再也没有了。

    如今,我家那个陪伴我度过童年生活的泥巴墙的房子没有了,但在那个屋子里发生的一件一件的事情仍然储存在我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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