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春天的时候，人们再把这些田薯从地窖里拿出来，选择那些没有坏掉的田薯育成薯苗。田薯要选用大小适中的、无病虫害的、没有冷害和湿害的，只有这样的田薯才能育出好的薯苗来。田薯在种植之前还要进行消毒处理，要在五十摄氏度的温水中处理十分钟，或者用多菌灵，或者是其他药水浸泡一下。我们山上有很多窖，有的人家是在自己家里的堂屋或者吃饭屋里打一个地窖，有的人家不愿意在家里打地窖的，就跑在离家不远的山上找一个地方打一个地窖。这些地窖基本上都是用来窖田薯的，种姜的人家也把姜同时窖在里面。
红薯育苗在每年的二月中旬就开始进行了。育苗的土壤要选择背风向阳、地势平坦的地方，苗床以东西朝向为好，可以避免北风或者南风对苗床的影响。要选用疏松、肥沃、无病虫害的沙质土壤，厚度在5厘米左右。挖土前要先清除土里的杂草，土挖松以后，要在土里挖一条条长形的浅坑，放上牛羊粪等有机肥，然后再放进种薯，盖上松软的泥土，最后用削出来的两头尖尖的竹片扎在土的两边，用薄膜盖在绷着的竹片上，形成一个薄膜棚子。这种竹片加薄膜做成的棚子，类似于现在人们种植大棚蔬菜的那种棚子，可以让薯苗抵御初春的寒冷天气。
每年的四月二十日左右开始，人们就要开始栽种红薯苗了。栽种红薯苗总共有七道工序：采摘薯苗、开沟、浇水、放牛羊粪、放苗、撒农药、盖泥巴。栽后三至五天之后就要去检查一下，将死了的薯苗和生了病虫的薯苗拔掉，补栽上壮实的薯苗。
栽后不久，红薯藤就长起来了，绿油油的一片，非常好看。红薯藤长得太旺盛了，就会长出非常长的藤蔓，藤蔓上会长出根须扎进地里面，红薯叶就会把泥土遮得严严实实，阳光透不进去，影响里面红薯的生长发育，需要翻一下，才能让阳光透进去。红薯藤上的根须有的会长成小薯块，会分散输往红薯主根的营养，营养不集中也会影响红薯的生长，导致红薯长不大，只有把红薯藤翻一下，把根须翻出来，才能促进红薯的高产。黄茅尖人非常重视翻红薯藤的工作。我小时候做得最多的事情是翻红薯藤，基本上包揽了我们家全部的翻红薯藤的任务。我爸爸规定了我每天上午和下午的具体任务，太阳再烈，我一定坚持到完成任务以后再回家吃饭。为了避免太阳直晒，我会选择哪个地方太阳照射不到就优先翻那个地方的红薯藤。翻红薯藤的时候，两个腿是始终蹲着的，翻完一兜红薯的藤又把脚移动到下一兜红薯，蹲的时间太长，两个腿就会发麻，这个时候就要站起来伸伸懒腰，或者到土坎上摘点野生草莓吃。山上翻红薯藤的人基本上是妇女，我班的男同学没有一个翻红薯藤的。妇女们总是从家里带上一壶茶水到地里来，只有我是从来不带茶水的。口渴的时候，我就跑到附近的小溪里掬一把溪水，我觉得溪水喝下去以后比喝茶还要清爽得多，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下。我经常是一个人在红薯地里从早上劳动到晚上，别人家种红薯的地离我们家也很远，没有一个人陪我说话，我也找不到附近可以说话的人。为了排解寂寞，我就把在村里看戏学到的沙家浜的台词唱一唱，自我感觉是唱得非常标准，以致于长大以后进了卡拉ok厅首先要点沙家浜唱段，这才发现人家唱的是京剧，我学的是湘剧。我有时候就吹几声口哨并大喊几声，喊到山风呼啸起来，把附近的树木吹得摇曳不止，以此来体验我的声音的力量。有时候我就会到附近的山塘里丢几个石头，不停地更换丢石头的角度，看石头在水面能够漂多远，只要认真总结总结，就能让石头越漂越远。这个翻红薯藤的工作，我一直坚持到小学毕业，我上初中的时候还经常梦见自己在翻红薯藤。我大学毕业那年，在湘乡一中实习，我教的学生中有一个除了语文可以扣两分以外其他功课全是满分的学生，我非常好奇，想了解他是怎么学习的。我上他家家访的时候，他爸爸告诉我，每到周末他儿子就去乡下的外婆家，一个人在塘边钓鱼，一钓就是一整天，他就是用这种方式培养他儿子的毅力。这样我顿时想到了我小时候翻红薯藤的工作，我觉得它与钓鱼的工作有很大的相同点，我由于长时间一个人在地里蹲着翻红薯藤，极大的提高了我的耐受能力。
我觉得在种植红薯的所有工序中最辛苦的要数刨红薯丝。到了秋天挖红薯的季节，我们白天上山挖红薯，挖红薯的挖得手掌起水泡，摘红薯的摘得手板裂开。我爸爸那时不到三十岁，每天要把十几担红薯挑回来，吃完饭洗完澡就到了晚上十点钟了。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又要爬起来，天亮之前必须要把那十几担红薯全部刨成丝。
那个时候，黄茅队只有一个闹钟，我们家是没有闹钟的。我爸爸通过观察天上的七子星，总结了“七正、八斜、九倒、十落”的规律，也就是说，阴历七月，七子星到了自己头顶位置的时候，天就亮了；阴历八月，七子星偏离头顶到半月形的四分之一处的时候，天就亮了；阴历九月，七子星偏离头顶到半月形的二分之一处的时候，天就亮了；阴历十月，要到七子星完全落下去看不见了的时候，天才会亮。这有点像古代的结绳记事一样，掌握了规律，每天就能按时起床，按时完成刨红薯的任务。
刨丝的工具是我们请涟源人打造出来的专门的红薯刨子，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湖南省有个涟源县。我大学毕业以后又在生产工房遇到了一个涟源的姑娘，后来我们结了婚，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与黄茅尖上的红薯不解的缘分。
红薯刨子上面安装着刀片，装着红薯的木框子压在刨子上面，一双手压着这个框子在刨子上来回的推动，红薯经过刀片的时候就利用这个推力把红薯刨成丝了。我们家和公唧家各有一个刨子。我爸爸和我叔唧几乎同时爬起来，在共用的堂屋外面的门坎上，左右两边各架起一个红薯刨子，红薯刨子的一头压在长板凳上，一头顶住堂屋大门的门坎，红薯刨子的刀片下方放着一个箩筐，刨出来的红薯丝就直接落入箩筐之中了。
我爸爸刨红薯的声音和我叔唧刨红薯的声音此起彼伏，让我们全家人都无法安睡，我索性爬起来帮忙。我坐在刨子的下方抓住装满红薯的木框子往上推刨子，我爸爸坐在刨子的上方，我们俩一起压住装着红薯的木框子形成合力，一个往上一个往下，互相配合着推动刨子，比起我叔唧一个人拉刨子要轻松了许多。刨完一箩筐再装一箩筐。刨了一箩筐红薯丝以后，我爸爸就双手吃力的抱着箩筐走到池塘边，将一箩筐红薯丝全部倒进一个装有泉水的大木桶里面，让红薯丝在木桶里沉淀一会儿以后再用铁瓢把红薯丝舀起来，倒进一个沥箕里过滤一遍。乘着这个时间间隙，我马上在木框里装上红薯，自己动手刨红薯丝或者等待我爸爸过来一起刨红薯丝。
沥进木桶里的乳白色的水就是纯粹的红薯淀粉。红薯淀粉晒干了以后可以直接煎成饼，煎红薯粉是一道好菜。干红薯粉在水中浸泡之后，也可以加工成薯粉丝，可以做成各种美味佳肴。
过去黄茅尖家家户户都请蔑匠到家里编织各种竹制品，比如采摘蔬菜的竹篮子，挑红薯、稻谷的箩筐，睡觉用的竹床，吃饭屋里的竹凳子，烤火用的火笼，搞厨房卫生的刹把，沥米汤的竹制沥箕，挑牛羊粪和挑野草、家菜的撮箕，还有晒红薯丝、晒红薯片和晒蔬菜用的嗮垫。
我家的地坪在全村可以算是最大的了。地坪里一个接一个的摆满了嗮垫。基本上能够满足我们每天嗮红薯丝的需要。红薯丝在嗮干之前是软软的，有点脆味，也有点甜味。红薯丝嗮干以后，颜色是纯白色的，易碎。每天收了红薯丝以后，我们就把干透了的红薯丝装进二楼的仓库储存起来，作为我们每天的主要粮食。没有晒干的红薯丝由第二天要继续晒。
挖红薯的时候要先割红薯藤。过去我们把红薯丝当饭吃，还吃蒸红薯、煮红薯、煨红薯和生红薯。餐桌上的菜有红薯粉煎蛋、红薯粉丝汤、红薯粉皮炖羊肉，唯独不知道红薯藤也可以做出一道美味的菜肴出来。在我从小的观念里，总认为红薯藤只是用来喂猪的。当我在城市的餐馆吃了第一餐红薯藤之后，才感觉小时候错过了最美味的菜肴。秋天割下来的这些红薯藤，我们将它全部挂在猪楼屋里的梁木上晾干。冬天里，这些干红薯藤就成了猪的主要食物来源。每天晚上，我爸爸就坐在煤油灯下把那些干红薯藤用铡刀铡碎。干红薯藤铡起来特别费劲，我爸爸曾经有几次都因为铡红薯藤而被铡刀铡伤，至今留下了伤疤。
03餐餐吃白米饭，我不要菜
黄茅尖有句歌谣，“有女莫嫁黄茅尖，蒿子苦菜吃半年。要想吃餐白米饭，硬要等到过大年。”这反映的是黄茅尖人在找到红薯丝这种主食之前以野菜为主食的历史。我小时候也吃过蒿子粑粑，山上的蒿子很多很嫩，春天小苗长出来以后，姑娘们就会上山采摘，回来以后将蒿子捣碎，与米放在一起做成粑粑，味道很特别。但如果没有米，只有蒿子或者苦菜，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滋味，我就没有尝试过了。
后来有了红薯作为主食，就结束了蒿子苦菜吃半年的历史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历史进步。直到改革开放以后，黄茅尖才进入到吃白米饭的新时期。
在此之前，劳动力少的人家，经济困难的人家，根本没有钱来购买统销粮。即使买得起统销粮的人家，也是有指标限制的，家里人口多了，粮食根本不够吃。虽然开垦了稻田又不丰收，导致家家户户严重缺乏大米。每天只是在红薯丝里面象征性的放一点大米。我公唧和娭唧单独生活的时候，他们不需要像我们家一样几乎餐餐全部是红薯丝。重新和我们住在一起之后，我们每餐吃纯粹的红薯丝，他们明显感觉到了不适，只是从来也不说什么罢了。
有一天，我爸爸从公社买了统销粮回来以后，我妈妈可能也是想吃一顿白米饭了，就给我们做了一餐完全没有一根红薯丝的白米饭。吃腻了红薯丝的家人，面对这个稀罕物，忽然增加了食欲，好在白米饭蒸得特别多，我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娭唧平时最多吃两碗饭，那个晚餐，她居然在吃完了第二碗饭以后又去装了第三碗饭。但等到她老人家装回第三碗饭回到饭桌边的时候，发现桌上的菜几乎全部被我们这些食欲大增的饿鬼给吃完了。我起身为娭唧装了一碗霉豆腐，我娭唧只好一边吃着光头饭一边摇着头表示不要霉豆腐，并喃喃自语道：“如果餐餐能够吃上白米饭，我宁可不要菜”。这一方面是我娭唧为了缓解桌上没有菜带来的尴尬而进行自嘲，另一方面也说明我娭唧对于白米饭的渴望之情。也真是难为了我娭唧了，过去是个土地主家的千金，嫁给军官以后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来到黄茅尖这几十年，却连个白米饭也吃不上。
我的母亲，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黄茅尖上，常年吃红薯也算是吃惯了。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直接做主蒸了这餐白米饭，她对于白米饭的渴望也丝毫不亚于我娭唧。我们家就奢侈了这一回，我爸爸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奢侈了这一回的代价是今后的红薯丝饭里面可能放的稻米会更少了，这个代价要我们所有人承受。不过我看大家吃得都很高兴，包括我爷爷这个保守主义者在内。
这是我记忆中唯一在家里吃过的一顿纯粹的白米饭。虽然之前到山下的亲戚家也吃过纯粹的白米饭，虽然之后我到学校读初中餐餐吃的是白米饭，但唯有这一餐白米饭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大学毕业以后，我分配到了离家几百公里以外的工厂，很少有机会回家。后来改行做律师，三年前才重新回到了离家较近的长沙城。回家的次数多了，我就向妈妈提出了想吃红薯丝饭的要求。我们家已经多年没有种植红薯了，黄茅尖也没有几户种红薯的人家了，要买红薯丝已经非常困难了。我妈妈对我的想法感到非常奇怪，反问我“你小时候还没吃够吗？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吃红薯了”。我爸爸也说，“红薯有什么好吃的，我自从上了黄茅尖，饭是红薯，菜是红薯，旱茶也是红薯。实在不想再碰红薯了”。我在农村开店的妹妹也跟着起哄，“你是好生活过惯了吧，又开始想念红薯了。我也不想吃红薯”
说起旱茶，我又记起了红薯片。“旱茶”这个名词在湖南方言里广泛存在。其实指的是零食。客人来了以后，为了表达主人的欢迎和敬意，首先要泡上一杯茶，然后再拿出几碟旱茶出来招待客人。茶是水泡出来的，叫茶水，也可以叫水茶。而零食是没有放水的茶点，虽然其完全不具备茶的表征，但因为它与茶是主人待客人的一对孪生姐妹，所以，人们就形象的称呼它为旱茶或者盐旱茶。因为方言的缘故，我从小在长辈们嘴中听到的是“换茶”，后来在湖南的其他地方也听人家称零食为换茶。后来接触的湖南方言多了才知道，只有浏阳话将“旱”与“换”的读音不加区别。我想关于旱茶这种称呼的起源应该是浏阳话。久而久之，很多人说换茶说习惯了，就不知道旱茶这种说法了。
我们小时候吃的旱茶主要是红薯片。新鲜红薯挖回来以后，为了准备待客的旱茶，家家户户都会将一部分红薯做成红薯片。每家每户有个一个刨红薯片的工具，拿个红薯在上面轻轻一推就能切出一片薄薄的红薯片来。把红薯片放进水里煮过之后再捞起来，糖分就沉淀在水里了，这个红薯糖也可以做旱茶招待客人。红薯片煮熟之后再拿到坪里去，铺在嗮垫里嗮干，再将干红薯片收藏起来。腊月二十四以后，家家户户开始用茶油炸红薯片。炸出来的红薯片金黄金黄的，又香又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受了一点潮的红薯片。春节里，父母安排我们到各家各户去给那些长辈们拜年，说一些祝福的话，培养我们的交际能力。虽然给长辈们拜年没有红包拿来，但还是不会空手而归。长辈们见到我们去拜年都会很高兴，除了表扬我们很懂礼节之外，还要赏赐给我们好多红薯片、小花片、玉兰片、苞米花、黄豆、花生等一大堆的旱茶，把我们身上的各个口袋全部装满。玉兰片也是红薯加工出来的，也是油炸食品。有的人家里的红薯片不是用干红薯片炸出来的，而是直接把红薯刨成片以后就放到滚烫的茶油里炸，炸出来了的红薯片软软的，比干红薯片更好吃。我我妈妈之所以不用这种湿红薯片炸红薯片，是因为这样炸红薯片要只是消耗更多的茶油，我们家没有足够的茶油。
一个人无论你做什么事，如果每天要你重复做同一件事情，而你每天都能保持同样的热情和注意力，那你就是一个圣人了。妈妈的饭菜做得再好，你也会偶尔想上饭馆里去消费一次，这是同样的道理。我想那些天天吃着白米饭的人，也同样不会特别留恋吃白米饭的生活，给他们偶尔吃上一顿红薯丝饭，他们反而会有新鲜感和喜悦感。而我们这些曾经以红薯为主食的黄茅尖人，偶尔吃一顿白米饭就能轻易得到满足。当年上面来了一个工作队，工作队的干部全部驻扎在我们村一个贫农家里，和这个贫农同吃喝同睡觉。这个贫农家只有半边锅子，他每天早上吃一个蒸红薯，工作队的干部也跟着吃一个蒸红薯；中午他又在火上煨一个红薯吃，工作队的干部又跟着吃一个煨红薯。晚上，这个单身的贫农直接拿一个生红薯啃着吃，工作队的干部也只得跟着吃一个生红薯。一开始，工作队把他作典型，也想尝试过这种苦日子来体验生活，但住了三天以后他们就呆不住了，他们受不了这种餐餐吃红薯的生活。
我对红薯的热爱一如既往。我从小和家人们一起吃红薯丝，一起吃红薯加工出来的菜肴，一起吃红薯片、玉兰片，但我与他们不同的是，小学毕业就到学校吃白米饭了。我吃红薯的时间远不及我的爸爸妈妈和公唧娭唧多。在学校餐餐吃着白米饭的时候，我就开始想念父母想念红薯了。特别是，当有些同学嘲笑我们吃红薯丝长大的时候，更让我把吃红薯丝的历史当成了身为黄茅尖人的光荣史。
如今，我每年都要亲自去家乡或者托朋友从老家买些红薯丝、红薯淀粉和红薯粉丝回来。我特别想念那种家乡的味道。我之所以对于红薯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一方面是由于我从小就天天与红薯打交道，特别是翻红薯藤的那些日子里，让我与红薯产生了特别深厚的感情。那些红薯藤天天与我为伴，培养了我比一般人不一样的毅力和恒心，这种特殊的能力为我日后敲开大学之门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力量；另一方面是由于我的学业的完成与红薯的贡献密不可分。我读高中的时候，我的父母为了筹集我的学费，每天晚上加工红薯粉丝。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才去休息。他们把加工出来的红薯粉丝卖到浏阳七中，才交齐了我的学费。假如没有这些红薯，我的人生说不定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我上初中的时候，离开了黄茅尖。我的那些没有吃过红薯丝的同学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了充分的优越感。他们嘲笑我屙屎要带剪刀，我不得不佩服他们丰富的想像力。他们说这个话的意思是，我们吃了红薯丝是不消化的，大把大把的红薯丝最后要原封不动的从肛门排出，如果不用剪刀剪，便要留在肛门口出不来，擦不干净屁股。这完全是对黄茅尖人生活的丑化。在我看来，我们吃红薯丝不仅消化得很好，而且身体强壮结实。所以，他们对于吃红薯丝的人这种不屑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我对于红薯丝的热爱。
那些看似条件优越于我这个黄茅尖人的很多同学，他们上学的时候连学费也交不上，很多同学初中只读了一年或者两年就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我再次感受到了红薯的巨大力量。我这个与红薯为伍的山区孩子，靠着红薯吃出来的身体，靠着红薯创造出来的财富，一路从小学读到了大学，没有拖欠过一分钱学费。红薯丝软软的，放在木甑里用水蒸汽蒸出来之后，非常的好吃。后来专家们的意见也出来了，说红薯非常营养，还具有抗癌作用，鼓励人们多吃红薯，多多吃五谷杂粮。当每餐吃白米饭已经不再是一种奢望的时候，我们发现白米饭正在变得越来越没有市场。当年我的家人们厌倦的红薯重新走上了城市家庭的餐桌。
当我们家在黄茅尖脚下置地建房之后，我家的主要食物不再来自红薯，这里也没有土地再种植红薯。有一天吃中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娭唧说的那句名言，便悄悄的问我娭唧：“现在餐餐有白米饭吃了，还需要菜么”。我娭唧大概记起了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对着我笑而不语。她老人家幸福的笑容里，代表了生活水平提高带来的满足感，她老人家终于实现了餐餐吃上白米饭的梦想。我想她老人家对于幸福生活的追求绝对不会止于白米饭，她老人家也渴望吃上好菜，渴望得到家人更多的照顾，过上一个幸福的晚年。我娭唧活到八十七岁高龄才离开我们，而且是在没有任何痛苦的睡梦中离开的，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遗憾。她老人家对于我的这一句冒失的问话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和辩解，说明她老人家并没有完全否认吃红薯的那段历史。如果没有红薯，我们可能还要吃许多年的蒿子苦菜，红薯是我们生存的必然选择，也是一种幸福的选择。如果没有红薯，也不会有我们家后来的幸福生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只有不忘初心，记住红薯，记住天天吃红薯丝的历史，我们的人生之路才会走得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