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的雨天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舒适,它很闷热,闷到你觉得湿气已经钻进了筋骨,而身体又在蒸腾着汗水,可以说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如果你看过盖过热东西的塑料薄膜的话,应该能有一个直观的想象。
更糟糕的是,除了贫民窟,碎叶城还有不少没有好好涂上水泥铺上砖石的道路,这可能不是因为有关部门太懒,而是这里的人太坏,连路上的地砖都要搬回去盖他们那些违规搭建的比儿童随性摆放的积木还要“险峻”的房子。
坏到最后,结果是大家只能走土路了,晴天时这当然很好,闻着泥巴的味道,或许可以想象自己是陶渊明什么的,但是一旦下雨,碎叶城的一小半就成了地狱,泥水如同大江大河一般奔流,泥巴被碾得翻来覆去,堆成一个又一个小山峰,在这里住你是不能穿什么西装小裙子的,除非你精通踩高跷的绝技,但那样即使你不穿华服,你也会成为街上最靓的仔。这泥巴如同陷阱,非得要连续一周的大太阳来解除,不然的话,看着上面一层干了,一脚踩下去,最里面的东西还是湿湿滑滑的,碎叶城的中学生时常用这个举例,大肆抨击官僚主义积重难返,必须要有一场透彻心骨的革命才能拯救世界,当然,那是题外话。
在拥有举世瞩目的繁华都市的龙门外,还牛皮藓一样附着着这种地方,这简直是绝佳的研究课题,所以你要是早起看见一个文质彬彬的老菲林人端着夜壶贼眉鼠眼小心翼翼的寻觅厕所,千万不要怀疑他被传销囚禁或者遭到人口贩卖,他只是来做人类观察的。
我打着伞,和阿米娅走在这一点点都不美妙的地方,心里还在想一个欠打的问题:碎叶城和她的故乡雷姆必拓究竟哪个更差一点?
“啊——”
空袭预警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揽住阿米娅的肩膀,把她抱到一旁,街边二层小楼上的那个丰蹄族男人看起来抽烟抽得很凶,咳痰的阵势让人以为他快断气了,在艰难的“哀嚎”片刻后,他看都不看的往街上吐了一口比硫酸还可怕的老痰,随后又把搪瓷盆子里漂浮着薄薄油花的洗脸水泼到了对面房子的墙上。
然后他松了口气,开始用难以置信的力气刷牙,不用说,等会他又会把废水倒在路人头上。
这是个事业失败,家庭失败,反正一切都失败的中年男人,老婆一定肥得像气球,天天打牌,孩子又贪吃又贪玩又蠢,所以他理所应当的仇恨一切,特别是陈长官还把刚建的公屋的地基打坏了,想要搬离泥水坑,又得多等半年。贫民窟的房子连私家厕所都没有,而总是有人上厕所不冲,下雨天跑回来,鞋子进了水,一看那咖啡色的坑里还有不可描述的东西,这可比挖眼睛还难受。但就有奇才把自己的房间改成“青年旅馆”,高架床下的衣柜里放“马桶”,收费还不低。
不过还有更惨的,比如黑户口,穷途末路的晚期感染者和自甘堕落的懒虫,他们住在更糟糕的劏房和笼屋里,当然了,龙爸爸不允许这种事情大范围发生,这些人加起来至多几千号,我差点也变成其中的一员。
龙门的地其实还很多,盖住房一点都不紧张,但是这些地完全掌握在以大古集团为首的资本家手里,这是一百年来都没能解决的问题。
“什么味儿啊?”阿米娅突然问我。
居民楼附近有大块菜园子,龙门的原住民大多是炎国人,众所周知,炎国人的天赋之一便是种菜。
我告诉她那是菜地的味道,又说那是蔬菜茁壮生长的味道,其实那是大粪的味道,人的排遗物和排泄物搅在一起才叫粪,到了这个阶段闻起来既不那么骚也不那么臭了,而渗透进泥巴的大粪是发酵过的,更加不臭,却粘滞厚重,闻着非常恶心。
碎叶城的平民太穷,所以还在用这种办法种菜,按照平常心看,废物却能长出食物,也是很神奇的,但我怕说出实话后阿米娅就再也不吃“暴行姐姐”的卷心菜蔬菜沙拉配蘑菇馅饼了,我是挺想吃的,但是她肯定不会给我做,因为她只给博士和阿米娅开小灶。有一说一,罗德岛采购部买来的蔬菜肯定是大棚种出来的,一点秽物都没沾,干净着呢,不过就像新马桶刷搅过的果汁也没人会喝那样,这大粪的事终究还是不说的好。
所以我一直怀疑诗文里描述田地美好的诗句都是吹牛打屁,诗人其实没有真的下过地,就如同穷酸文人看着富家千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写了一堆才子小说那样,根本没有依据。
据我所知,菜地唯一好看的时候是绿叶刚整齐的冒出来的时候,满地绿油油的颇为可观。但很多菜开不出好看的花,南瓜的花又薄又俗,像是大妈捏的纸花,只有蚕豆的花还算可看,但紫里带黑给人以不详的预感。绿油油里最惹人爱的是豌豆尖,好看不说,可以熟着吃也可以生着吃,使人老是忘了豆子的存在。
“快,尝尝。”我掐了一段豌豆尖给阿米娅。
“这样不好吧……”
“好着呢!快试试。”
“嗯……好吃!甜甜的。”
我满意了,不过现在我不提胡萝卜的事了,因为我想起兔子好像不是特别喜欢胡萝卜。
然后我把豌豆们拨了拨,让它们看起来又变得十分整齐,很多贪小便宜的顾头不顾尾,总是招致痛骂,我就不会,缺德也是要一些技巧的。
穿过最混乱的这块儿地方,就到了碎叶城稍好一些的地界,这里商家很多,所以就算地砖没了,也有人自费贴上。
路两边停满了小吃车,摆满了大排档,卖的东西肯定不干净,但极为好吃,像是旁边就放着滋味丰厚的梅子酱的烧禽肉,如同珍珠一样掉进沙拉酱里的龙凤球,口感细腻的砵仔糕,热气腾腾的鱼丸……除了龙门本地的,当然还有炎国的小吃,那就太多了,足够饕餮吃到消化不良。也有一些不是很精致的,像是摆着肉类和米饭的“大肉饭”,摆着切好的水果和一些袋装点心的小推车,但不管形式如何,最重要的是,摊主们往往要比正经餐馆里的服务员态度好一些,龙门的餐饮业服务态度之恶劣举世闻名,服务员敢于用仇恨轻蔑的眼神瞪着那些用手机拍他们的观光客。这里的摊主们就不同了,只要没有排队的客人,你一旦与他们目光对视一秒以上,他们必定靓仔靓仔的喊个不停。
“我们要给博士和医生带一些吃的回去吗?”我问。
“嗯……凯尔希医生可能不喜欢呢,她会说不干净什么的。”阿米娅有些遗憾。
“哼,那她少了很多人生的乐趣啊。”
就像预谋好的那样,大排档的尽头出现了糖水和奶茶铺子,在做这些饮料时,龙门人很有一点匠心,就比方说吧,他们把奶液在茶袋间反复倾倒的动作称为“撞”,很有画面感和雅趣。碎叶城还有一家从大排档进化而来的老字号茶餐厅,鼎鼎大名,让人浮想联翩的“丝袜奶茶”就是老板发明的,但这和性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码头工人把茶袋看成了丝袜,这说明没文化真的会出洋相,至于老板,是很不服气的,他做奶茶时丝袜还没在龙门流行起来。
最后我们在碎叶城的一间警察局前停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吗?谢。”阿米娅有些紧张。
“不是啊,”我笑笑,“我接个人,而且,还想拜托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过,我们先进去吧。”
“丢……是你!你他么的……”门口的胖子警察指着我骂。
近卫局的等级制度古老森严,有些地方可以说非常严酷,上级对下级大部分时候有绝对的权威。
我掏出警官证,“放尊重点,细路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