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还有件事要说。”凯尔希最后说道,我感觉她刻意把自己的声音放轻了一些。
“你在龙门结识的那些孩子,一部分已经被送到罗德岛了,别担心,附属医院有地方给他们住,而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也亟需医疗救助。”
“这……怎么?”我一下语无伦次了。
“不过有些孩子不愿意过来,小孩子嘛……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你应该明白。”凯尔希的声音更加轻柔了。
不过我想说我一点也不明白,毕竟我没当过爹,而且这辈子应该也没机会当,但这种轻佻话在这种关头万万不能乱说。
“那些孩子得主公所救,真是万幸,吾……尽瘁以报!以后您让我砍谁,我就砍谁!”
凯尔希的脸很少见的抽搐了一下,不过是因为憋笑而不是因为愤怒,这个女人原来还会笑,这是今天的第三大发现。
“你在说什么啊?半文半白的,我听不懂。”
“那我写一份表决心书?”
“总之,因为整合运动还有相当一部分力量盘踞在龙门外环,贫民窟,乃至整个碎叶城现在的情况都很危险,在一切解决前,对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提供一些人道主义援助,也是应该的,这不算什么,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但是,如果你真的按捺不住心里的感激之情,就去向闪灵道谢吧,不要在我这里鼓唇弄舌了,这是她的建议,你应该见过她了,那天给你做检查时她也在。”
“好好好,主公说的是啊,此等义士,我一定当面道谢。”
虽然我这么说,但一点也不想真的跑过去说谢谢,这种行为让我感觉有几分奸诈,因为我从来就不是那种积极的人,掩盖自己的本心而强行去做某些事,按拉特兰的说法,便是犯了矫饰之罪,就像是我准备开启一段互相利用的关系一样。所以道谢的事情,大可以等到水到渠成时去做,而不必专门提着两斤水果凑上去尬聊,还有,我们都知道,奸诈这种东西开了头是不会有尽头的,就像黄赌毒,就像装神弄鬼,就像一切纯粹利己的行为一样。
我是个坏人,有时却又十分担心一些事情对自己虚无的道德修养的损害,杀人是大奸大恶,那就不必太在意,蝇营狗盗之类的则会让人变得很猥琐丑陋,再极端一点,就算是与女性缠绵一晚,也老是会让我在第二天内疚,自责,而且我发现有些女性会与你形成一种让人汗颜的默契,比如说,你一拍她肩膀,她就浑身颤抖,然后用奇怪的声音说:“讨厌啦,又来这一套吗?”,我不知道那是在说哪一套,还是说要一“套”,总之这种默契让我起鸡皮疙瘩。但不管怎么说,这有些病态了,好在这种病态是内省的,于人无害,总不会让我拿着链锯去猎杀路人。
在回去的路上,我其实还是有机会把水浒传藏回博士的办公室的,虽然它不是我拿出来的,但现在我总感觉自己是真的把它偷走了一样。
但我竟有些不想还回去,至少在我拿回书箱前不想。读着书里那些血腥暴力又怪诞的故事,我就好像在看自己的自传,暗店街的主角找自己的故事找得发疯,而现在,我的故事就在我自己手里。翻开这厚厚的书页,随便一瞥就能看见荒唐和混乱。
“天人”武松堕落到了人生的低谷,被一条黄狗追咬到了溪水里。
我最终还是没有去还书,不过主要原因其实是书其实在病房里,凯尔希带我离开时我将它从裤衩里扯出来扔到了床上。
夕阳的光芒逐渐消失了,医院的走廊里亮起了冷冷的白色灯光,连在走廊回荡来回荡去的那些无所事事的病人都不见了踪影。
但我的太平间病房却有人,不知道谁进去后特意留了个缝,提醒我已有人到访。
我推门进去,在门吱呀吱呀的轻微响声里,我看见自己的床铺被一大片迟暮但是灿烂的光芒所笼罩。
那是来人所散发出的光芒吗?那他应该就是所谓的义人吧,带着这光芒,即使走过幽暗与死亡的峡谷,也必定不会恐惧。
但那只是夕阳的光芒,在它彻底熄灭之后,我的床铺将不再热得像镬汤地狱,深夜时甚至还需要盖上被子,否则矿石病带来的不定期的打摆子症状说不定会不期而至。
没有那么神奇,这世界上的很多事其实就是这样。
但那人在光芒之中站了起来,她合上了手里的书本,露出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严肃但不刻板的漂亮面孔,就像一颗棱角分明的宝石那样,看着她的脸,我的手心回忆起了玉石温润而可亲的质感,但钻石克制而尖锐的锋芒又在提醒我不要逾越。
她大大方方的给了我一个端庄的微笑,那笑容割开了某道坚固又脆弱的屏障。
“是谢先生,对吗?您好,我叫玛嘉烈.临光,您可以直接叫我临光。”
她直接告诉我她的全名,虽然好像有点过于正式,不过就像她的笑容一样,她的开场白也同样落落大方,彬彬有礼。
我揉揉眼睛,发现这是一个库兰塔人,有一个大大的漂亮的尾巴和高挑的马尾辫,我想起可露希尔曾经提过临光的名字,这是一位卡西米尔骑士,那时我毫不犹豫的羞辱了这个素未蒙面的人。
“按照排班计划,今晚在您入睡前,我来照看您,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尽管提出来吧。”
她接着说,而我则木讷的点点头,越过她一头躺在了床上。
和我想象的不同,被强烈而柔和的光包围着的病床不再热浪灼人,而是散发着温柔的暖和的热气,被它裹挟着,让人感觉非常安心。
我闭上眼睛,临光在我旁边坐下,静静的守着我,这让我觉得时间有些难熬。
“抱歉,其实不该是我来照看您的,”临光突然说。“只是,我已经从凯尔希医生那里知道了您所做的事,所以想要向您道谢。”
“谢谢您,谢先生,即使我们最终没能保全每一位战友,可至少,他们的灵魂和身躯还得以安息。”
“那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只是……”我嘟嚷着。
“凯尔希医生现在还在为战友们整理遗容,可惜我不能帮到她。这本来是我们的责任,不该由您来善后。”
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又闭上眼睛。
过了良久,她才又问:“切尔诺伯格的情况……”
我轻笑道:“很糟……还能怎么样呢……”
她收了声,我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失落,于是微微有些觉得这样不太妥当,我坐了起来,看着她手里的书:“哟,书怎么样?”
“啊,抱歉,是我不问自取了……”
“别总是道歉,我问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啊,本来以为是历史小说纪实文学呢,不过书里的人物和地点,看起来完全是虚构的。”
“啊哈,也许吧,也许。”我说。
她认真的沉默了一下,“其实……”
“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