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时间：5小时
——————
“万金油！万金油！红花油呼叫万金油！收到请回答！”
“收……你又玩什么呢在……”我无奈道。
煌就站在我的身后。
“还不是你一个劲在乱跑？还有，你不在罗德岛通讯里，现在我把你弄进去了，你就感谢我吧！”
我用大拇指和中指夹着对讲机，高高举起，然后摇晃了几下，表达了我的感激之情。
“所以，你到底在干什么？这不是工人睡觉的地方吗？”
“这的确是工人睡觉的地方，所以我才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把手里的绷带卷了几下，扔进床板与墙的缝隙里。
绷带几乎变成了黑色，上面的血迹已经开始发霉，它属于被我活剐了几刀的那个整合运动成员。
除了帮会相关场所，碎叶城并不忌惮感染者，他是能在这里活下去的，这是我当初就想好的，我下定决心要放他一条生路，所谓生路，就是不杀死他，也不让他再回整合运动。
这些搭在松散的砖块上的木板，轻轻碰一下就咔啦咔啦响，枕头之类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桌子上扑克牌散成一堆，酒瓶子里还有品质不怎么样的白酒没有喝完，墙角是小铁锅，烧蜂窝煤的炉子和一个可能早就坏了的煤气灶，窗台上放着袋子已经瘪下去的食盐，瓶身结了一层油腻污垢的醋和缩在纸筒里合起来只有指头粗的挂面。
我想象着晚上这里是多么吵闹，多么让人难以入眠，工人们六点下班，但凌晨三点就要起来，一天能拿一百龙门币，有技术的或者有力气的能拿两三百，五十块吃喝嫖赌，剩下的统统拿给家里。那个人大概没有家也没有亲人，赚的钱至少可以治治自己的伤。
“你想起什么事？”
“我想起刚来到碎叶城时，我突发奇想，想要看看自己凭着努力能不能混出名堂，然后我就混到工厂里去了，一天往那一坐就是至少十个小时，当忙终于躺在床上时，脑子莫名其妙就很飘忽，就很混乱，好像没睡够，又好像低血糖，什么想法，计划就都不见了，可是我有时会回光返照一样的变得有活力，我想大喊。”
“你想大喊什么？”
“你知道，出力的家畜总是要吃盐，吃精细饲料的，然而我作为人，出力同样甚至更多，却压根没那福气，我就想喊：精料呢！我的精料呢！这样下去，我可是会死的呀！”
我们走出屋子，屋子外面便是堆着建材的泥地，头顶有高高的塔吊。
“你刚才问，我想买什么，”我抬头盯着刚才我们坐过的地方，“我想买冷静的头脑和慈悲的心，送给那些主宰别人命运的人，指望它们自己长出来，大概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了。”
煌笑着说我想多了，她不是那种总是表现得思绪万千的人，可是说的话又往往带着一种微妙的歧义。
去往目的地的路上同样见不到整合运动和近卫局的警员，这种莫名其妙的安静让我联想到了猝不及防的黑枪，心里因此感到分外的压抑。
“你会压抑是因为这天气的缘故，”煌指指天空，天上已经乌云盖顶，“风也变大了，恐怕将要有一场暴雨了，唉，我不太喜欢在雨里跑来跑去的，你呢？”
接着她就又说，“但还真是，四周一没人，就变得特紧张，但又不那么紧张，总感觉走着走着就会慢下来……那些家伙要是知道我们在那个博士的安排下满大街散步，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
“嘿嘿，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跟着一个社会闲杂人员深更半夜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闲逛呢。”
“过分了，什么叫闲杂人员啊，什么又叫闲逛啊，今天是中秋，我带你去个欣赏月色的绝妙地点，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呢。”
“唉唉，说生气就生气呀，我就是在想我老爸知道后会怎么念叨我呢。”
“呃……女儿啊，天冷，把秋裤穿上……”
“哈哈哈！讨厌！”
……
“老谢？老谢！真是的，又飘哪儿去了？”
“等下！别拍我脸……”我假装用力的按了下太阳穴，“我就是脑子有点乱……”
“不是吧？你还真低血糖了？这可不行，跟个软泥怪一样我可不乐意背你，你包包这么大，总该带了点药品的吧？”
我感觉煌在扯我的行囊，她惊奇道：“哗……这都是什么呀……考试用的复习资料？毛衣？还有零食……这是豆干吧？这箱子是医院的便携冷藏箱吧？里面……”
“别乱碰！”我怒道。
煌吓了一跳，但脸上立马就浮现出一种拧巴而倔强的神情，她抿着嘴：“谁动你东西了？拉链开了都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脑子有点乱。”我偏过头。
“要不，你就别去了？”煌继续道，“你不是有事吗？你就去啊，反正你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出手过，大概是不会战斗吧？”
“是是是，我是送快递的，看我带的这一堆子东西……”我把拉链拉上，因为东西太多，拉起来很费力。
煌大方的拍拍我的肩膀，“噗，看你这赌气的小样……我说着玩的，你可别上火。”
“不不，我会战斗的，会战斗的……”
“你就算真的是送补给的，也没关系，每个岗位都是很重要的，更何况我们是一边的嘛。”
煌的豁达，还有那一丝丝超越了性别的豪爽和亲切让我很是惭愧。
为了彻底翻过行囊这一页，我咳了两声，随口说道：“我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半边鸭……不……整合运动应该还有其他头目的，像是弑君者之类的，但自从作战开始就了无音讯呢，还有，整合运动应该不只这点人……”
从切尔诺伯格带回遗体的那天，我勉强将吊在集装箱上的巨型敌人打下去，裴廓德得以缓缓爬升，而下方密密麻麻的整合运动就像一股由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洪流，让我印象深刻。
至于那一枪，打破了敌人的盔甲的那一枪……我突然意识到可露希尔给我的那个模型枪已经好久没派上用场了，它应该也一起被塞进了行囊里。
“这有什么奇怪，总不可能一股脑全过来吧？这只是先头部队。”
“就算这是先头部队，他们也没有后援了……”我苦笑，“看来，这些人是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了，但愿他们没有隐藏得更深的阴谋吧。”
“哈，你现在从快递员变成指挥官了……”
“万金油先生……”
“别那么叫我。”
“你傻吗？你再听听，我好歹是女的。”
“万金油先生……”
有人在某处叫我，音色确实有点耳熟，可是没法再进一步分辨下去了，那个声音太微弱，它的主人已经气若游丝了。
后腰上有东西在震动，那是我的新短刀，一把似乎附带了寒气的普通直刃刀，我用它取代了从管家婆那里淘回来的胁差。
我停住，试着往旁边挪了几步，那把刀果然震动得越加厉害。
就在小巷的垃圾桶后面，探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帽子，正害怕的打量周围的情况。
“哈……万金油先生。”
看到自己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有点高兴。
“那是……雪怪？怎么在这里？一个人？”煌瞪着眼睛。
“他……他是之前一起掉下去的……我们认识……”我说。
“那你去和他说话吧，我就在这里，有情况就叫我……他好像受了重伤？”
我没有回答她，实际上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小熊……”
我走到垃圾桶后面，用身体挡住他。
他的双腿废了，膝盖下方被什么东西齐齐截断，切口非常平整，砍下去时想必也很迅速，这么厉害的刀法，恐怕就连我也无法招架。
“咳……”他的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
断腿快将他的血流干了，我本想尽量去包扎，但那已是无用功了。
“把头罩和面巾取下来吧，会好受一些。”我拉开他帽子后面的系带。
他按住我的手臂，不，准确的说，是把手掌搭在我的手臂上。
“这是不是不合规矩啊，我会不会被骂……”
“你不会被骂，有我在，谁敢骂你？”我解开他的帽子和面巾。
“万金油先生……您真好……您要是我的哥哥该多好呀……”
他的脸色苍白了许多，嘴唇在止不住颤抖，比起在废城时充满活力的样子，他看起来好像小了好多岁，瞳孔里再也没有了教我唱游击队之歌时的乐观和无畏，只剩下了本能的害怕和无助。
但那能怪他吗？他只是个孩子，大概连十八岁都还没有到。
专家们总是说，孩子表现出弱势的情绪是天经地义的，是需要给予帮助和安慰的。可他能向谁表达无助和害怕呢？
我难以置信但又确切无疑的发现，这个小伙子已经把我当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辈了。
“你……”我想我应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可不管怎么样都组织不起像样的措辞。
我正肩负着他微弱的期望，怎能贸然开口。
“我真没用……真没用……我哥说得对，我就是个等着吃奶的废物……本来留在后面掩护大家……却被追得到处跑……被追进了垃圾堆里……”
他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恐惧，他摇摇我的手掌，艰难道：“有怪物！这个地方……有怪物！”
“我……知道的……怪物们大部分已经被消灭了……别害怕，别害怕。”
“唉，真的？真的吗？”
“是真的。”
“太好了……大家会安全的……对不对？”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