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
重归这座边缘的城镇,我心底愈发不安,只因印象中的麻烦迟迟未至。十五个昼夜过去,心底那不可控的起伏快快要被成天的琐事磨去时,它来了。
是一个壮实的年青人,一身沾满灰尘和污渍的粗布麻衣,头上围着汗巾,在一个中午风尘仆仆的到来。口皮干裂,眼角充血,身上冲出的味道直直刺向以他为中心的四面八方。是一个典型的劳动者。当他说他来自米坎那时,我已确信这是躁动在心底的不安的源头。
他兄弟三人为一个农场主劳苦伤身尽心尽力地干了一年,结工钱的事却被农场主一再延后,一直到三月中旬,母亲病重,急需用钱,他们凑来凑去却仍付不起药费哪怕一个零头,直至三月末,母亲病危,气势汹汹地奔去农场要债,却挨了一顿毒打,被扔出了草场,最小的兄弟当场呕血不止,农场主的女儿厌烦他们那副模样,扔出了一只瘸了腿的瘦小火鸡。“这是你们的工钱。”她说罢,一口啐在地上,甩头伴着三个彪形大汉消失在日暮中。弟兄几个拖着伤躯堪堪回到家,母亲已停止了呼吸,那个呕血不止的小弟弟当场昏迷,他们没有钱去看医生,本就悲痛的心情更是平添一份深深地无力。直到听传闻说有一位来自格林尼的医生,医术精湛且富有救济之心,更不属于任意一方势力,这给了他们最后的希望,然后花了十天的时间才找到格林尼的位置。
我们快步走在街上,他一边说着一遍带着路,可以看出他已经很累了,每说一次话,他的喉咙就像是被风吹过的壁炉喷出烈焰般发出骇人的声响,语速越来越快,作势要跑,看来离着他的兄弟已经很近了。出于一个绅士最起码的尊重,我直接抱起了已跟不上的希尔薇,并让她拎着药箱,女孩很明显的一惊,却也听话的照做。最终在一个桥洞下发现了他的兄弟。
轻轻放下希尔薇,哪怕一个丝毫不懂医术的人都能看出他兄弟的状况很不好。萎靡不振,眼窝深陷,气若游丝。
“希尔薇,库木芷取枝,何乳因摘枝顶三叶捣碎......”我为伤者做着按摩,吩咐希尔薇处理药。
他应是失血过多加上营养不良,肌肉有些许萎缩,不过这算不上什么难题。半个小时过后,伤者悠悠转醒,又吐出了两口瘀血,面色才像个活人。
两位哥哥中的其中之一从大包裹中摸出了一个染血的布包,里面裹着一只去了毛的火鸡,要请我们吃烤火鸡以作报酬,说实话他们身上的味道有些刺鼻,我只好婉拒,言明不能耽搁,随时都会有人生病。他们割下火鸡的屁股,递上剩下的部分。
希尔薇好像喜欢吃鸡胸肉。
我用手术刀割下全部鸡胸肉,将剩下的火鸡送回去。
“听着,这次我不要报酬,仅是因为我心情好加上暂时有多余的钱,但那绝不代表我完全不收费,因此你们要向其他人说需要为我工作十年,但是我并不会真的让你们替我工作,也不需要人为我工作,明白吗?”想来这番话下去,我的麻烦能少很多。
世界上穷苦人家太多了,我根本没有精力去一个一个的救,更没有那么多的钱。一切都是定数。
想着,手上动作不停,片刻后已是制作了九次份的营养液。
“一天三次,三天足够你的兄弟恢复。”我将装有药液的瓶子递给了带我来的壮实年轻人。转身收拾了药箱。
他呆呆地接过,收回的手不住颤抖,一下又一下地弯腰鞠躬,提泪横流,不过我无心去看,招呼希尔薇离开了这里。
是的,我打破了曾经许下的誓言——决不找助手,哪怕找了也只会让其负责杂物而不是医疗帮工。然而希尔薇好似生来就是这块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中,她已认清背熟了常见材料和常用材料以及它们的基本处理方法,百余种药草延伸出数百种用法,我有时不禁会盯着希尔薇,想剖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和正常人的构造有什么差别。
不过相对的,她在情感方面好似天生有隔阂一般,竟不明白友情,亲情,爱情,师生情等人类美德。当我将她对她母亲的感情说是亲情时,她只眨了眨眼,随即笑着说她对我的感情也是亲情。
真是令人头大,看来她还不明白。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冥思苦想了许久,在最后总结出这样一个荒唐的方法——让她亲自去建立一段段关系,并将自己因这些关系所产生的长久的感觉烙上独属于自己的印痕。
简而言之就是,让希尔薇去定义它们。
4月17日
格林尼正西有着一片广袤的树林,一直蔓延到到西北方向的山峰,树林中央是一片湖,其名法拉素。
晨风掠过不那么茂密的树叶,奏出沙沙之音。我斜挎工具包,希尔薇背了个用蓖麻油泡过的药篓,面前列着一排老橡树。今天可是第一次带着希尔薇去这自然之地采药,撷取它的馈赠。
因前些天下过雨,土地湿软,我走在希尔薇身前,倘若有什么突发状况,以她那瘦小的身子,掉进泥潭估计都反应不过来。
对于希尔薇的药理学知识教学从未停过,不过在三天前,她已学完一本书的内容。当我要为其安排下一步的计划时,下了一场雨。蒙蒙细丝带来了庄稼的欢欣鼓舞,却也使得孩子们萎靡不振。在百忙之中,我不得已用堪堪看完三遍的书籍教她——封面破损仅能看出快乐之源这两个字的古医药学典籍。
“先生先生!这朵红花和书上第7页上记载的几乎一摸一样。”正好奇女孩为何突然呆住,却见女孩小跑着穿过树林到了不远处法拉素湖边的石滩上,摘下一朵花回身挥着手如此喊道。
几个大步踩下去方能踩到由砂砾和碎岩构成的湖岸。水声邻近。
我看向了女孩手里的花,此花丛生三朵,蓝枝粉瓣,花盘分生六瓣,色泽粉嫩,布有细密绒毛。
然而最让我在意的,并非发现了新的植株,而是希尔薇没有带着护具,反而直接徒手摘了那朵花,尤其是那朵花的枝条长有棘刺。要知道许多不明种类的植物是有毒的。
“希尔薇!”出于内心的担忧,亦或是对她生命负责的心理。我要批评她这种不稳妥的做法。
闻声,女孩本闪烁着的眼睛失去了笑意,唇角也满满的收平。我呼声过后的沉默似对她造成了无声的压力,她的眼神跳跃,不住地躲闪着,收平的唇角也进一步的收起,她轻抿起嘴。本高高挑起的胳膊也无力的垂下。
见此一幕,哪怕我多想让她意识到这种细节倘若没有做好会带来多大的后果,却也无心开口。
“做的不错。”我摸了摸她的头,微笑说道。女孩的内向无时不刻行于言表,也许她需要的是温和的批评方式。
“但是记得下回带上手套,看看你的手,轻易徒手去抓未知的草药是很危险的,毕竟书上写的也不一定全是真的对不对。如果这回你拿的是一种绝毒的草呢?”
女孩的沮丧一扫而空,微笑又挂回了嘴角。
“因为先生您在这里啊。”她只是如此说道。
跟谁学的?如此虚伪?然而几月时间的相处,我已太熟悉她说谎时的样子了,也就是说她现在很相信我了嘛?甚至于敢把生命交给我吗?她的确说的不是场面话。
希尔薇小心翼翼地把那三朵粉花放在地上,这才仔细看起了自己的手掌。只有几点红肿,甚至没有蹭破皮,不过一根刺赫然扎在了她的手指上。
将刺拔掉,确认无大碍后我们又进入了树林中。
我记得这朵花的有用之处全在于花瓣上,用来泡茶可以暖身,除此之外的另一个功效却因字迹不清而无法传达出它的全部作用。翻开这本书,第一页只有一行字,本书内容全为了人的......快乐,......会让人精神愉悦,身体舒泰,......却需要......,不可......。哪怕它看似被故意地抹去了重要内容,其中几种药草我却是从其他典籍上见过,无一例外的,适量不会有副作用。因此这朵粉花以及书上其他的植株应是没有或是含有较少的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