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小乐,爹爹来了,刚才乖不乖啊?”
戏子手臂微弯,深入摇篮之中,抱起襁褓中的孩子,仿若捧着一件珍宝,生怕将她伤着。
就这样,放在手中,贴在心口,用面颊去蹭,轻轻地摇着,小姑娘快乐得,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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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国,苏州城。
云旖绸缎庄。
一年前的人魔大战之后,苏州城早已度过了百废待兴的日子,之前的竞争对手在战争中下落不明,如今云旖绸缎庄已跃居成为苏州城第一大绸缎庄,日日生意往来,红火得不得了。
“客人,您订的布匹,过三日便给您送到府上~”
“没问题,咱们的样式都是五洲之内最最新颖的,您保管放心好了!”
“张婶,慢点儿,记得跟老妇人带声好啊!飞跻,快,替张婶把这些布匹都放到马车上去,送回府啊!”
翠玉沁兰,飞翎飞跻,祁越,忠叔,韩世宏,在铺子内忙里忙外,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得到,曾经这里也是将一众魔物抵御在外,保护了整个苏州城百姓之处?
兴许,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苏州城的官员、富商、百姓们,才都从今往后只认准了这一家店铺。
只是……在来来往往欢喜的人们的面庞交错之中,云旖绸缎庄这个最大的赢家,其中的每个人面上看来,却都覆着一层带心事的面具一般。
“哎,这家的女儿,听说也死于大战之中了呢。”
“原先就是女扮男装入了军营的,连个家也没成,哎,就这样将老母亲一人丢下,将这一大家子都丢下,不孝啊,不孝。”
“你别乱讲,若不是她当初以灵力将绸缎庄护住,你我岂能活到如今?”
“可惜了,我见过那姑娘的,眉清目秀的,看起来便是个好孩子,真是可惜啊,可惜……”
抱着货物走出绸缎庄的三姑六婆,七嘴八舌地聊着,一边为菡汝感到遗憾,一边也为自己曾被这家人庇佑过,而在心中感慨。
祠堂之中,菡汝跪在蒲团之上,双眼微闭,左手执着串珠,右手一下一下敲着木鱼,口中默念着经文。
白发已从她的鬓角生出,发型却依然保持精致。
看起来,翠玉沁兰将她照顾得很好。
丈夫去了,如今唯一的女儿也去了。
为了家国天下,为了这苍生,他们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却唯独丢下了至亲之人,留在这世上,连一丝念想也没有残存。
一开始,菡汝是嗔怪的。
可她是亲眼见过人魔之战的,她深知,那样的境况,若非女儿挺身而出,如今这天下是何般模样,当真不好预测。
灵儿……
怕只是做出了,她认为正确的选择吧?
决定离开我们的时候,她一定才是那个最不舍,最痛苦的人吧?
一年来,从日日昏厥,日日以泪洗面,到如今的渐渐看开,放下,菡汝责怪过惜灵,怨恨过惜灵,最后却终于选择原谅了惜灵。
释怀。
有多难?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若这白发人送黑发人,换来的是整个天下的盛世太平,若女儿认为这一切是值得的,那么身为生母,她又如何能不尊重女儿的选择,如何能不为拥有这样一个孩子,而感到骄傲?
尽管……
往后的残生,她将在青灯古佛面前度过,将在日日的念想与回忆中度过。
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跌在地板上,摔成无数个细碎的水瓣,每一瓣中,都是一家三口,过往欢乐的回忆。
这眼泪碎片的回忆逐渐升腾,飞出祠堂之外,向着云起王宫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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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这苏州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刚刚出生的孩童,哪里能想象,这一片盛世繁华,乃是一个年轻女子,用自己的生命与精魄所换,而她的至亲至爱,也被她远远地抛在身后,留在这人世之中,仅仅用过往的回忆,勉强残留住一丝根本抓不住的念想。
无从安放。
偌大的云起王宫,早已不见当年被血迹染遍了汉白玉石阶的模样,新进的宫女太监,看来个个面孔鲜嫩,对于未来,无所畏惧。
每个人都在自己应该待着的位置上,日复一日做着那些自己应该做的事,而不去想想为什么,不去想想对于命运的安排,是否该就此接受。
眼泪飘荡过云起王宫,直接进入大殿之中。
整个王宫大殿,此时此刻金碧辉煌,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与帷幔挂得到处都是,大殿内宫女太监端着果盘你来我往,殿内两端,盏盏小桌上摆得琳琅满目,小桌后的大臣们端着酒杯,笑得满面通红。
“恭喜啊,李大人,啊不,现在,可是驸马爷了!”
翩翩如美玉的李初珺身着大红喜袍,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牵着身着喜服,头悬红色面纱的新娘。
面纱下,孟月的脸,是喜悦的幸福,是初婚的娇羞。
正位之上,身着玄黄色殿服的铭澈,却是端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仰头往口中送酒,面上虽挂着愠笑,眉宇之间凝结的,却是化不开的哀愁。
“哎……你看看,刘大人,王上自从那日之后,便再也没笑过了……”
“是啊,你说,这样下去,咱们云起该如何是好呢?那韩姑娘是好,可毕竟也是走了,王上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两个大臣窃窃私语,愁眉苦脸,铭澈目光扫过二人,眼神中带着锐利的锋芒与浓重的警告意味,二位老臣见了,赶忙缩缩脖子住了嘴,互相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再置喙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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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处不知名山水之间。
小河之上,轻舟泛行。
带着草蓑的男子,身形健朔,肌肉明显,古铜色的肌肤看来甚为健康,火红色的发隐约从蓑衣的帽檐边露出,面上挂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手中撑着长长的竹篙,插入水中,一使力,小船便向前多走一截,如此反复,好不惬意。
看着山涧飞来飞去的小鸟,男子不禁放开嗓门,高歌起来。
“我刚把你那调皮儿子哄着,再吵醒了他,你就自己来哄啊!”
一个好听的女声从船身内传来,男子听了,赶忙住了嘴。
家中这个小祖宗,自己可是降不住,还是莫要惹什么麻烦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