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是当事人。”
“开封府不让原告、被告,雄辩、烈吵了。”
“开封府让欢自个儿说出,被衙门查出谋害人夫的过程。”
“可欢哪里能说得出来?”
“欢因为暗查衙门消极怠工的原因。
“莫名其妙被投入了大牢。”
“又莫名其妙被转投入了死牢。”
“一直被囚在牢里,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我自个儿从没犯过的事,衙门究竟怎么查出来的,那上哪儿去知道???”
范县令炸毛了。
腾地起身,小零食、小点心哗啦啦掉了一地。
抖着手指头,怒焰腾腾,对死囚。
“你、你……”
“尖牙利齿,血口喷人!……”
“依仗着弱势,而作伪搏同情!……”
“净往衙门头上扣屎盆子!……”
“净对中牟县衙泼脏水!……”
“与那林毅一路一样的货色,真凭实据拿不出来,净会妖言鼓情、愚掀民|愤!……”
经过适才的悲凄故事,舆情已经发酵得对县衙门很不利。
不理智的乌合之众,易鼓动的乌合之众。
恃正义、倚道德的人们,红红的眼眶中,射出的,尽是对县衙充满敌意的利箭。
范县令对着死囚,手指气得直发抖。
“姓林的,通|奸|人|妻而谋杀人夫,当初供状上,可是有你的亲笔画押的!”
死囚也崩了。
蓬头垢面,猩红着泪眸,恨毒了地吼骂道:
“你们县衙把武功给我废了,硬拿着我的手往供状上按,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宛如崩溃的困兽狂吠。
瘦骨嶙峋,可怖、可悲。
这个武功被废、饱受刑伤折磨的男人,怨与恨,一瞬间,极致的爆发,使得他看上去,简直像要活吃|人。
范县令被他吓得一连退后好几步,咯噔摔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几个衙役赶紧过来搀扶县尊。
“至于么……至于么?……”
县尊口中喃喃:“不就是了废了你的武功么……”
他乃文官,他非武者。
非武者,永远无法明白,苦炼大半生的武学被废去,身体虚弱等同于废人。
对于一个曾经的强者来说,那种滋味,刻骨的痛,刻骨的绝望。
就好比,雄鹰腾飞于蓝天的翅膀,被硬生生撕去了。鲜血淋漓。
鲜活的例子在眼前。
刺目、刺痛。
展昭开始后怕……
他当初,曾试图废过阿安躯壳里的武功。
如果废成了,阿安是不是也就跟这林欢一样了?……
想到这里,展大人下意识地以目光,全场搜寻妻子的方位。
没找到。
哦,对了,娘子今个儿没来当值。
娘子被他欺负过狠,伤着里头了,这几天告了假,在官驿修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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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当初的供状上,确实有我的亲手画押。”
“白纸、黑字、红手印。”
“因为通|奸|人|妻,所以谋杀人夫。在律法层面上,已经铮铮实定了。”
“但那是你们县衙,给我强迫按上的,违规取供。”虚弱残躯,粗砺喘息。
“我自个儿,从未认过罪。”
“再上百次刑,再上千万次重刑……”
“就是把我刑死了,我林欢……也绝不会被屈打成招,认下自个儿从未犯过的罪。”
“因为通|奸与绵娘,所以害死了绵娘的丈夫罗福。”
“我没有,这事儿我没有做过,这事儿绵娘更没有做过。”
“——绵娘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县衙急眼了:
“你个通|奸|人|妻的淫|邪,还妄图狡辩!绵娘都与你暗结珠胎了!”
死囚如兽被触逆鳞,猩眸狂吠:
“放屁!”
“恩人怀的是她丈夫罗福的孩子!”
“君子受教,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我从未逾越礼法,他人之妻,又怎会怀我的孩子!”
林毅清冷出声:
“老爹,你仔细回想一下,你的儿媳妇绵娘,出现孕吐反应,是在什么时候?”
罗老爹依言仔细回想,大半天后,方才在老年人模糊的记忆中翻找出来。
“二月中旬。”
开封府下令:
“县尊,拿你们县衙的档案来,查林欢是几月流亡到中牟境内的。”
县衙的书吏人员不敢忤逆,遵命而行。
拿过簿册厚厚,查出:
“三月。”
“林欢者,流民也。”
“今年三月,流亡至中牟境内。”
公堂内外,一片哗然。
民众议论纷纷。
“人家儿媳妇二月就有了身孕,林欢三月才到中牟。”
“孩子哪里与他有关系!……”
“所谓奸夫,哪里是奸夫,分明是被冤枉的良民!……”
中牟的县衙,慌了。
范县令这种时候再不复饭桶了。
被控诉方逼入险境,临危反而更镇定,更冷静。
公堂内背着手疾疾踱步。
胖胖的地方官,边踱步,边飞快地思索,脑力狂飙。
“不可能,绝不可能……”
“罗福上山砍柴的途中失踪,其妻子与邻居林欢,关系暧昧。”
“林欢通|奸|人|妻而谋杀人夫,这桩案子的审判,虽然当初本县,确实动用了严刑逼供。但也是依法用刑,有实查有实据后,方用了刑。”
“这桩案子,本县尽忠职守,没有乱判,没有冤枉良善……”
“包府尹!”
范县令忽然高声恳请,腰深深弓下,手臂高高作礼拱起。七八中文天才一秒记住 ωωω.78zω.còм м.⒎8zщ.cóм
“下官要求验尸!——”
“罗老爹年事已高,老年人的记忆多混沌,其所说,儿媳妇有孕在二月,未必准确,很可能记错了。”
“下官要求,动用开封府的仵作技术,验绵娘的孕尸,验其腹中的死婴,究竟几月所怀!!!——”
舆情已经山倒般,完全偏向原告方、死囚方。
重惩极恶县衙的沸腾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排山倒海。开封府面对县衙的垂死挣扎,长久沉默。
包府尹犹疑的半盏茶时间里,范县令的心脏宛如被一只巨手紧紧攥起。
“府尹大人,市井百姓短浅,见信息局部,而随主流的情绪起伏或愤或悲或恼。这是他们的认知水平所致。”
“开封府乃法邸重器,若同于寻常百姓,偏听偏信,被一时的民愤所裹挟,审判结果出了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最最不理智,莫过于看似声势浩瀚的民舆。”
“最最容易酿成大恶大错,也莫过于一时澎湃的民舆。”
“包大人!”
“包府尹!!”
“您老执掌重器,位高权重几十年,这些您该是都知道的!!!”
“——公正的司|法|程序,理应排除外舆的干扰。一板一眼,一丝不苟,一个环节不漏地,严格按照程序走。”
“不偏听,不偏信,不被裹挟。”
“不带任何主观情绪。”
“绝对客观地严谨排查,每一个可能的逻辑漏洞。由此,方能产生绝对的司|法|公正。”
声声泣血,锋芒真实得尖锐。
深躬腰,高拱手,再高呼恳求:“包府尹,下官恳请详!……”
未等他嚎完,开封府:“——准了。”
“传召开封仵作,详验绵娘的孕尸。”
“验其腹中的死胎,究竟几月份所怀。”
“你适才所提出:罗老爹年事已高,记忆混沌。其言绵娘怀孕月份,很可能偏差。”
“——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