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重案,第二轮堂审结束,已至傍晚。
日西沉,秋鸟盘旋。
天际边晚霞,燃烧得暗红发黑。
官驿暗色系,巍峨、高峻,仿佛已经融化进了晚景迷离里。
开封府入驻中牟,办案期间,整座庞大的官驿,全由开封的官兵镇守。
明卫、暗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层层重重,守卫森严,绝对安全。
进出都需要腰牌。
纵然展大人这般高等级的武官统领,都需要腰牌。
为了防止当地势力易容渗入么。
京城下来查案,严防地方左右。
出示了证明身份的腰牌,进入官驿,经一楼大厅,上更高楼层。
越往高楼层,越静谧。
楼道很长,展昭在某房间门口停下,以武道高手远超常人的敏锐耳力,安静地听了会儿里头的动静,无声地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娘子在睡觉。
都到傍晚了,竟还在睡。
……小猪猡。
咯吱,轻轻地推门进去。
微风灌入,拂动了桌面上的书页,微卷起了纸张的一角。
没在床上睡,趴在桌上,脸埋书中睡的。
展昭皱起了眉头,秋寒时节,伏桌而睡,很容易冻着身体的。他跟她叮嘱过无数次了,她怎的就是不上心呢?
不上心——
因知无微不至的丈夫,会照顾好她,帮她上心。
妻子深深眠睡。
二十四孝好丈夫,欲把书桌边的妻子抱回床,放在被窝里睡得更暖和。
不料,手触及妻子的瞬间,妻子自个儿就睁开了眼。
娇软的小人儿,意外地警醒。
眼眸中映出的人是他,又放松了下来。
慵懒地抻懒腰,舒展四肢。
睡眼朦胧,睡音软软糯糯,天然地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稳婆说里面伤着了,无药可医,只能静养恢复。”
“所以这几日,从早到晚,一整天、一整天我哪里都没去,只乖乖地待在房间里。”
“嗳。”丈夫温柔地应声,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倾听媳妇的嘟哝,习惯性地揉她柔软的发,宠问,“乖乖的阿安,这一整天,都有在做什么呢?”
阿安微歪着脑袋,陷入回忆。
给他数:
“我把衣服洗了。”
“然后看验尸方面的古籍,作笔记。”
“学了很多个时辰,困了,就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丈夫继续笑问:“衣服有专门的下人洗,为什么还要自己动手呢?”
妻子摇头:“我不喜欢贴身的衣物被旁人沾染,我喜欢自己洗。”
“还有,夫君的衣物,我也给一道洗了。”
禽兽的占有欲很强。
不止她自个儿的衣物,他的衣物,她也不喜欢旁人碰。^
自个儿的事儿嘟哝完了,妻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丈夫。
“那么,夫君一整天在外,都忙了些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忙着中牟重案,第二轮堂审呗。
丈夫把第二轮堂审,腥风血雨、跌宕起伏的过程,讲给妻子听。
妻子听得很认真、很入神。
丈夫抚着她的肩,叹说:“你是没在观审现场,没瞧到,他们全副对飙,撕得啊……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了。”
“可撕到最后,原告方的林毅,与被告方的范县令,也没撕出个定局来。”
“究竟能否给死囚翻案,还是得等到第三轮堂审。”
“第三轮堂审?”
妻讶异:“原告方不是证明成功了么,罗福出事当日,死囚林欢,不具备作案时间。”
“他们是证明成功了呀,可是县衙坚持当初没有诬判啊。”
“县衙执意要求开封府开棺验尸,详验罗福死因。一定要尸检结果出来,水落石出,证明县衙确实没有诬判。”
“阿安,”丈夫问,“第三轮堂审的尸检很重大,一锤定局。”
“你身为开封府的仵作师傅,代表着开封府最顶尖的验尸技术,届时会去出席公堂么?”
阿安把书本推开,双臂自然下垂,耷覆在双膝上,坐姿乖巧。
然后慢慢转身,转身,拥住丈夫,把睡意惺忪的脑袋,撒娇似地埋在丈夫胸膛间。
倦懒地嘟哝:“抱抱。”
便给予小娇妻抱抱。
“亲亲。”
便给予小娇妻亲亲。
世间怎么可以有如此惑人之尤物呢?……
展昭的心都要融化掉了。
“我……”
“我身体不舒服,第三轮堂审,估计还是不去。”
“我教下的那些个学徒,如丁竹、王采、仇庸君……等,长年累月,深受我的栽培,已经出落得很优秀,能挑大局了。”
“——有他们在,便够了。”
中牟县,依山傍水的人烟地。
秋寒微微,秋景瑰丽。
千万缕炊烟,傍晚时分,人家饭香里,袅袅升起。
鸟雁高高盘旋,兽鸣在遥远的丛林里隐隐。
黄草微微的大街上,翘着尾巴的家犬,三五成群,跑追在一起打闹、玩耍、低吠。
日西垂,红日沉沉。
白昼与黑夜交替的傍晚,万物皆泛着红与灰。
朦朦胧胧、影影绰绰,似蒙纱。
分明是熙熙攘攘的人间,却迷离得仿佛幻境。
在红尘,你、我、他,皆凡人。
焉能不动凡心。
戍守森严的官驿,高层。
房间里尚未点灯,昏暗、安然。
长久的静谧里,埋在他胸膛前低低嘟哝的小娇妻,渐渐没了动静。
“阿安?……”
展昭轻唤。没动静。
“娘子?……”
展大人再轻唤,依旧没动静。
展夫人呼吸绵长而均匀,已然树袋熊般,双臂环在丈夫腰间,脑袋埋在丈夫温暖的怀中,再度睡了过去。
“……小猪猡。”
展昭无声地笑了。手覆在妻子柔软的发上,听着屋内,夫妻两个相伴的平稳心跳声,滋味莫名。
这种静谧而幸福的感受,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她是他的妻。
……他是她的夫。
他们将会一直这样幸福相伴下去,白头偕老,厮守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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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地立着,任树袋熊抱了不知多久后,夫拿手指头轻轻戳了戳妻:
“阿安,醒醒,先用晚饭,晚饭后再去睡。”
妻不满地梦呓。
脑袋埋在他怀中蹭了蹭,树袋熊姿势,缠在夫君腰身的两臂,无意识缠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