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过后，两三日里又是断断续续几场大雪，至今日午后方歇。从皇宫角楼放眼整个华都城，视线所到之处，一片皑皑。冬雾弥漫的天际不见蔚蓝，在几乎望不见的最远处，天与地相融，上下一白。

    宋莱坐在一把紫檀木龙椅上，他生来畏寒，上面铺着厚厚的熊皮褥子，自己也在明黄妆花缎织金飞龙常袍外裹了件用北地墨狐皮子制成的氅衣。

    “你家老二，也是个能干的。”他抚着身上那油光水滑的皮子，“当初塞北一行，百忙之中他居然还惦记着朕怕冷，专门替朕寻了市面最好的墨狐皮子给朕做氅衣，细心周到如斯，不知天底下哪个女子有这么好的运气到善华家做媳妇。”

    “那小子心眼多，爱钻营，成天到晚不着调，不省心啊。”冷成德坐在他下首悠悠呷了口热茶，是他们俩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璇州碧螺春，“这不前两天，还因为跟那烟花柳巷的女子不清不楚，让他妹妹直接闹上门去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这一点随他爹啊。”宋莱呵呵直笑，眼角的细纹深深，“朕还记得，以前朕同你，世忠还有琳琅，最喜欢在下雪天里跑到这座角楼上，一起喝茶、一起吃糕。结果现在也就咱俩还愿意到这儿来吹冷风咯。”

    “今时不同往日，官家若是想他们来，传旨去请便可。”冷成德道。

    宋莱嗔他一眼：“你自己都说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初不请自来的真心人，如今是想请也请不到了。”说到这里，两个老头儿像是都不愿意再说下去，默契地换了个话题，“你家那个小丫头，知道了咱们给她安排的差事，可曾闹起来了？”

    “闹是闹了，差点没把我锦衣司的大门都给砸了，结果被她二哥还有她其他两个狐朋狗友给劝住了。”冷成德硬朗的脸上满满都是从未示人的温和，“时至今日，也再没折腾甚么，越发沉得住气了。看来让她到宫中多和玉昭公主相处，果然是不错的。”

    “孩子嘛，总归是会成长的。跟小鱼儿相处久了，朕的玉儿也比从前开朗活泼许多。”宋莱说着，忍不住又摆弄起了自家小女儿亲手做给他的暖手筒，上面绣的是金龙衔玉，绣活精巧细致，明摆着是在同老兄弟炫耀。

    冷成德的脸色果然变了变，反正眼下也就他们君臣二人，说起话来也用不着那么守规矩，端架子，当即哼道：“不是官家自己说我家小鱼儿非池中之物，寻常女儿家会的那些，她用不着学，只消做她自己罢了。”

    “好个冷善华，老不羞的。”宋莱笑骂道，“明面上装得那叫一个铁面无私，大义凛然呐，想想那时要不是玉儿来找朕去救小鱼儿，朕看谁来给你这老东西台阶下。殊不知当晓得小鱼儿终于投至锦衣司门下，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吧？”

    “那丫头啊……甚么都好，就是太像她娘了，发起犟来非逼得……”

    “逼得甚么？打她一顿？”宋莱迷眼斜睨着他，“行了，咱们这几个孩子呀，比起世忠家的那个，小鱼儿已经很好了。朕最瞧不上的就是他家里那个，生得是人高马大，虎头虎脑，结果就是一介逞凶斗狠的草莽武夫，世忠半点聪慧机敏都没学到，还妄想着让琳琅帮他劝朕把玉儿嫁给他？哼哼，要不是看在世忠的面子上，朕早就把他抓来打个几十大棍了。”

    “毕竟不是亲生子，养得又晚，更不见他对孩子有多上心。”冷成德提到秦世忠就没好脸色，话里有话地挤兑他。

    宋莱自然也听出来了：“行了，多少年了，朕总是左耳听你讲世忠的不是，右耳听世忠说的不好，你们两个就不能找出一天时间坐下来，痛痛快快地把对方骂上一顿么？朕的耳朵也能得个清静了。”

    冷成德一脸的不屑：“罢了，人家贵人事忙。”

    宋莱摆手直笑：“这两日好容易闲下来，朕可不想再听这些了，还是聊回孩子们吧。说起来，你家小鱼儿倒是有了定向有了着落，朕的玉儿还真是到年纪了，前两年还能说再等一等，可眼下怕是朕等得起，她等不起了。”

    “官家不妨明说，看上我家哪个小子了？”冷成德也不跟他客气，大大方方问出了口。

    正当他捋着胡子意欲作答，没得听到楼下传来王长义的小徒弟奇宝边走边喊的声音：“官家，冷大人，又出事儿了！”

    恰逢今个儿不是王长义当值，但奇宝却是那老家伙亲自教导出来，年纪虽轻，可平时做事最稳当不过，如今连他也急了，想来事情不小。冷成德这般想着，还没等人磕完头，便忙问：“出甚么事儿了，慌成这样？”

    那小太监急急慌慌地抬起脸：“冷，冷三姑娘叫着几个小泼皮把城里北街一带的几处钱庄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