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月十五到十七,阴雨绵绵没有一点儿要停下来的意思。
考院每一个隔间都加了炭炉,不过还是凉飕飕的,写一会儿就要放下笔凑到炭炉边暖手。
太后六十寿诞,皇帝下旨增加府考广纳良才。今天是最后一场考试了,考的是数科,题是申阁老亲自出的,比去年的简单一些,可池承写完名字就撂了笔,一个字都没答。
他不答题并不是因为冻手,对申阁老出的题也没意见,他连见都没见过申阁老怎么会有意见?
再说他又不止这一科没动笔,言科他只答了一半,还故意答错不少题。至于艺、体两科,池承昨日压根儿没去。
府考不许提前交卷,他只能收拾好东西,两眼一闭盘腿打坐,挨到香燃尽鼓声响考官来收卷,立刻拎着箱子头也不回出了考场。
他之所以这么做,不全是因为孙老太太。池承此番故意挂科还和两个人有关,一个是提学官郭宇,还有一个是江苏总督张奇。
赵全案之后,郭宇就开始跟他过不去。明面上借口夏知府看重,有什么事都叫池承去“商量”,其实不过是给他出难题穿小鞋,让他得罪同学罢了。
张部堂倒是没给他穿小鞋,而是太过于看重他,这半年但凡有个什么诗会雅集宴会就没有不要他去的,就连申阁老的女婿调任江南漕运都叫他过去做陪。
吃饭喝酒打官腔,结党营私分派系,池承最烦的就是这一套。他宁可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池贵全去醉仙楼弹琵琶,也不想再和张部堂那帮官员喝一口茶。
这次府考,府学的学子都参加了,但大家对池承的关注度尤其高,毕竟前两次考试他都拔了尖儿,这次若也能顺利考过,那便是五十年来最年轻的监生,名字是要被写到书上去的。
这可是池承最害怕的事儿了,毕竟书上留名的穿越者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回落榜,他就是想要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不堪大用,甚至认为他得意过头摔了跟头,幸灾乐祸的人越多越好,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注意他,把他当成什么重要角色了。
所以放榜那日他没叫小光去看,而是栽歪在榻上一边哼着小曲儿吃着点心,一边指挥小光收拾东西,准备等没中的消息一传回来,就借口落榜心情不好出去散心。
孙老太太知道池承没中的消息后有些失望,好在张妈妈在一旁劝慰,说池承年纪小,一时紧张发挥失常也在情理之中,若真考过了去了金陵国子监,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老太太视孙子如命,还不得想的吃不下睡不着?莫不如在她身边多呆些日子,三年后再考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见池承“垂头丧气”的来请安,那点儿失望就都没了,反倒心疼起来,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给了他太多压力。听见孙子说想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就没拦着,还让张妈妈取了些银票给他,第二天一早亲自把孙子送上了船。
小光站在船头,看着敲着折扇哼着歌一脸惬意的池承,撇了撇嘴嫌弃道:“少爷,说实话,你就是想出来玩吧?”
“小光,你现在长大了,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呀?”
“你家少爷我爱听的叫该说,不爱听的就叫不该说,记住没有?”
“少爷,记住了,意思就是只能捧着你,不能拆穿你,对吧?”
“什么对吧对吧?哪里对吧?我看你是时间长没挨揍皮子紧了,瞅瞅你胖得跟猪似的,我看你是想跟阿武看齐了!功夫都忘没了吧?还不快过来跟少爷过两招!”
“少爷的功夫出神入化,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就算太极寺的宗师来了都甘拜下风,小的怎么配在少爷面前比划呢?少爷站了这么长时间一定累了,小的这就去给少爷搬把椅子再泡壶金骏眉剥碟榛子仁儿来!”
小光话都没说完就撒腿跑了,可刚走没一会儿就又跑了回来,手里没有椅子没有茶壶也没有榛子,而是指着船舱方向扯着脖子大喊着:“少爷!太、太极寺!”
“太极寺?哪来的太极寺?”
“少爷,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光扯着池承回到船舱,只见一个身穿灰麻布短打的年轻武僧正站在厅内,胳膊腿生的极长,长得圆头方脸,眼皮耷拉着像个没睡够的金毛一样,见到池承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巨响无比的头。
“明聪见过恩公。”
“啥东西?”池承一脸懵,“恩公?谁呀?”
“池公子就是明聪的恩公。”
“啥?我?不是,这位...呃,这位小师父,咱俩好像没见过吧?”
“没有。”
“咱俩都没见过你喊的哪门子恩公?还有......你啥时候上船的?”
池承看了看窗外,船虽刚出渡口,但距离岸边正经有一段距离,又是池家自己的游山船,底下几层装的都是运往广东的丝绸茶叶和时新百货,里外里都是广和益的工人,这大和尚是咋混上来的?
明聪指了指门边立着的一根和池承差不多高、手腕粗细的棍子,仍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语调也没什么变化。
“船出渡口的时候借力跳上来的,然后就在这里等公子。”
池承的眉毛都拧成麻花了,一肚子问号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只好清了清嗓子,抬手请他起来。
“内什么,小师父,你先起来说话。”
“是。”
“明聪小师父,是吧?”
“是。”
“你也坐吧。”
“是。”
明聪两手放在膝上腰板挺直坐在池承对面,静静地等着问话。
他这般惜字如金又极其听话,让整日活在小光牌大喇叭摧残下的池承有些不太适应,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问明聪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俗家姓赵,苏州常熟人。”